寒若軒仰望太陽,他可以睜大眼睛直視太陽,太陽的光芒可以灼傷別人的雙眼,但對於幻術奇高的他例外。
太陽是多麼的祥和,然而它給予大地的卻不是那麼的公平。寒若軒想伸手去觸摸陽光的撫愛,但立即他又在這萬丈光芒之中察覺到一絲狡詐、一絲殘酷。他縮回了手。同樣是這位光明的賜予者,它帶給江南的是綠柳掩映下的安適,帶給中原的是車水馬龍般的繁華,誰會去設想塞外的嚴寒與孤寂呢?寒若軒低下了頭,腳下的人類正在嘶殺,鮮活的生命轉瞬不知飄到哪個角落,永遠也不可辨識,沒有任何可以固定的根蒂。他看著太陽,它依舊無動於衷,根本無視世間的萬千變化。寒若軒突然自嘲的笑了,他閉上雙眼,張開雙臂,想像著在陽光中涅磐。他想,很多很多年之後,當太陽再次冉冉升起的時候,自己又將在哪一個角落呢?
他睜開眼睛時,看見扎客手心中有他晶亮的淚水。他正憂慮難過地撫摸著他的臉,說軒兒,別怕,我在這裡。
於是寒若軒安靜下來,對那個夢境並不提一個字,只是把臉貼在扎客柔軟的長髮上,那上面繚繞著好聞的藥香。腥風流動,最終與他的銀髮融合在一起,變成一片暗色的浮光掠影,不由分說的溫柔。寒若軒再次閉上眼睛,並在那一片恍惚中,預感到他會是自己今生不可失去的人。
站在高高鐵城牆頂上,琉璃國的最後防禦。寒若軒目睹了真武國整齊劃一的營寨和琉璃**散沙般的戰敗回師。士兵們一個個傷殘疲憊,神情沮喪。臉龐灰暗如同石刻。隊伍中偶爾出現的高等幻術師,也失去了往日的意氣風發,撕裂的白色長袍上沾滿暗紅色的血跡,像一面面的喪旗。
扎客安靜地看著殘兵敗將在他面前緩緩走過,嘴角上揚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他說:我的事,別人不可以代替。然後他轉過臉來對寒若軒微笑,目光卻越過我投向遼遠的北方。他的眼睛裡櫻花和大雪一起瀰漫。
天空是蒼灰色,深處的雲朵詭異變幻。時時有流離鳥展開巨大的黑色羽翼。悄無聲息地滑翔過去,像悲劇中不祥的預兆。北風呼嘯,力道強勁,聲音尖銳。帶來了真武國官兵討敵要陣的吶喊聲,猶如命運的宣判:失敗再所難免。一切已成定局。
扎客太子,投降吧,我王有令,放回軒兒,汝可不死。鐵城下白馬上的蔣含意氣風發,聲如驚雷。
扎客望望鐵城下白馬上的蔣含,看看寒若軒,又看了看不遠處受傷憔悴可是依然強大的陳易然,淡然地自語:都是些不可思議的人。這裡也是不可思議的地方。我想。我該去尋找我的故鄉了。一陣強風把他的長袍吹得獵獵飛揚,他再次看了寒若軒一眼,並沒有對他微笑,然後向高處的城牆樓走去。那塊悲愴的天幕上,隱約浮動著扎客憂傷而又無奈的笑容……
哼,你以為我會接受你們的憐憫嗎?投降是毀滅我的人格,放回軒兒,是剝奪我的靈魂。
軒兒是被你劫掠走的。他也是我王的至愛。
帶走軒兒,無異於毀滅我的人生。失去軒兒,我首先得失去生命。
扎客的幻術光忽然形成一把刀,刷一下插進胸膛!--這就是我對自己失敗的懲罰。
扎客轉過臉來對寒若軒笑,他說:其實我也一直不曾忘記……和你在一起時的安寧與幸福,但我還是選擇了堅持我的信念。……原諒我,軒兒,我最終沒能讓你作我的至愛男妃,沒能與你……白頭偕老……
扎客最後的微笑溫暖如春。他的身體緩緩向後倒去。銀白色的長髮散開,如同塵緣一般,飛揚,落下。
寒若軒不可思議地看著扎客胸口上突然出現的破洞,明媚的血液正奔騰而出,被火炎的餘風捲到他身後,浸紅大面積的土地。他看見一些樹苗破土而出,迅速長高。它們葉子的形狀就像扎客伸開的手掌,而且是奇異的紅色,連起來無邊無際就像天火中的梧桐林。他知道。那是楓。
他聽到扎客的心一片片碎開的聲音,可是它始終都在說:我是心甘情願的呀,我心甘情願……
寒若軒揮手揚刀,左手心出現一條長長的傷口。血液流出,眉頭未皺。
寒若軒的血液,神的血液,從他的手心的傷口汩汩流出,溫溫暖暖地流到扎客胸膛的破洞裡。城下的蔣含聲音驚愕:軒兒,你做什麼?
寒若軒沒有回頭,撫摸著扎客俊逸清秀的臉,淡然地回答:換他的命,以我千年的寂寞為代價,換他的命……
日月交替,寒暑更迭。時空可順,可逆。景象可實,可虛,先賢有云: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而寒若軒終於讓扎客看到了令他欣慰的事--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月色星輝緩緩流瀉,消耗了巨大能量的寒若軒疲憊得沉沉睡去。扎客痊癒了。扎客第一眼看到寒若軒時是微微吃了一驚的,然而他很快微笑起來,低下頭去輕輕撫摸已然沒有任何痕跡的傷口,說我未來的王妃,你真勇敢。
寒若軒看著他血跡斑斑的征袍,無所畏懼的眼睛,忽然覺得他很像一個人,那個追太陽的人。一樣永不停息神采飛揚,一樣直指人心的明瞭。於是他說,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一直在追逐太陽?
扎客閉目沉思:有一次我在行軍途中遇見了一個幻術高超的人,他輕輕一彈指我便死傷了四十幾個士兵。他說:別擋我的路。目光裡沒有殺氣只有一種堅持。
我看了看他行者的裝束問他:你的幻術這麼高強,為什麼沒有去參加戰爭?
他說將軍,不要以為你的追求就是別人的追求。
那麼你在追求什麼呢?
太陽。他說著轉過臉去,看著天邊如血的夕陽,雙目神采奕奕。那個場景如同某個悲壯的神話,讓我怦然心動。然後他再沒說話,風一樣消失在西邊的地平線,行色匆匆。他的腳印裡鋪滿金色的落日的餘輝。
還有一次我遇見一個少年歌者。當時他正坐在母親的屍體邊唱歌,悠然自得。士兵們都說這個人瘋了,於是我把他召到面前問:你母親死了,你為什麼不悲傷?
他說將軍你真傻,生死壽夭既然不是人力所為,我又有什麼必要為此動情呢?
我沉吟一下又問:你憎恨戰爭嗎?
無所謂啦。我曾見過一片桃林。花朵一夜開放,一夜凋亡。世界總是一治一亂,既然趕上這個時代就要適應這個時代。順水行舟而已。再多的我也不曾細想過,請原諒我將軍,我不是太深刻的人。
我說:好,你走吧,我不傷害你。
少年的笑容立刻開心而純粹地綻放開來。他說讓我送給你一支歌吧。然後轉過身去,邊走邊高歌。那歌詞非常奇怪,它唱:
鴻蒙初開天地離間兮,人分男女;女人哺育生養兮,男人征服;男人征服兮,屠殺劫掠;女人生養兮,共存共榮;共存共榮兮,均分配以撫柔弱;屠殺劫掠兮,損不足以補有餘。共存共榮兮,生生不息;屠殺劫掠兮,自取滅亡。
我只聽了一遍,卻再也沒有忘記。
少年說:將軍,你盡可能的去征服吧,我要走了。
去哪裡?什麼地方能容下你?
哈哈,將軍,我要去的地方叫女兒國,一個生生不息沒有屠殺劫掠的聖地。
有這種地方嗎?
絕對有的,將軍,女兒國必定存在,但男兒國是絕對不可能存在。
說完,他走了,消失在極遠方的那片燦爛花地之中。
寒若軒說:扎客,你完全有理由找個女孩子來愛。
扎客說:軒兒,別人可以這麼說,你卻不能。你知道嗎?我差點被他的邪說所蒙蔽。
寒若軒說:他說的很有道理。
扎客說:你別說了,軒兒,從那以後我確實找過女人來愛,但那幾乎徹底粉碎了我,我虛脫,我煩悶,我不知所以,我無法討她歡心。而她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想擁有我。
寒若軒說:想擁有你,天經地義,無可厚非。
扎客一臉的苦痛:她的目的就是為了生育,而不是愛!有了後代,她會把她所有的柔情都傾注在後代身上,而對於付出了巨大情意的我是會不理不睬的。
寒若軒眉頭微皺:你就那麼不自信嗎?
扎客笑:不有那麼句老話嗎,女人心海底針。軒兒啊,我的愛充滿激情,我的愛需要證明,軒兒啊,從你身上我的愛得到了認可,只有和你,我的軒兒,我才覺得我的愛是那麼的充實,那麼的單純,那麼的持久,那麼的強悍,那麼的感天動地。我覺得我做的沒錯,我很滿足。
寒若軒笑:你這才是邪說。
晚上,天狗食月。在一片黑暗和慌亂中,寒若軒卻異常清晰地聽見營地旁的樹林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聲音不可抗拒。他說:寒若軒,寒若軒,你來,我告訴你所有的前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