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義哲並不知道,就在他白天給崇綺點明「誰是最可恨的人」的時候,在圓明園天地一家春的大雅齋,文祥已經把類似的意思,清楚明白的表達給了慈禧太后。
「回皇太后的話,此次李德水上書言『藩鎮』之禍,實屬無中生有,惡意詆毀。」文祥道,「其言絕不可從。」
「文相,此前士林參劾林義哲,多屬不實之詞,我也都給頂回去了。」慈禧太后說道,「這一次李德水上的這個折子,我沒有立刻交樞臣會議,實在是這『藩鎮』的詞兒份量太重,且士林群議洶洶,若不給個妥當的說法,只怕難以服眾。文相覺著呢?」
「回皇太后的話,士林清議,中肯者則聽,不中者則不必理會。若說林義哲結黨,欲借海署以成藩鎮,臣忝列海署,豈不亦是林義哲一黨?」文祥道,「李德水等人如此誇大其詞,無非是欲阻洋務之興耳。其折中所言,極是可笑,須知林義哲為籌辦海軍大臣,又非海軍之統帥,這藩鎮一說真不知從何說起。此輩無識書生,朝廷每有大舉措,彼等便群起而攻,藉此出頭,臨事則百無一用。此輩之言,斷不可聽,還望皇太后明鑒。」
「士林清議,若是一味壓制,只怕會讓人認為朝廷閉塞言路罷?」慈禧太后見文祥說話變得有些激動,不由得有些奇怪,「文相以為呢?」
「臣斗膽想問皇太后一句,辛酉年英法聯軍入寇。文宗皇帝西狩,士林可有一人為大清殉國否?」文祥低著頭說道。儘管他的聲音不大,但慈禧太后聽來,卻有振聾發聵之感。
「那會子,一個個早都跑得沒影兒了!」慈禧太后重重地哼了一聲。
「跑的沒影兒了還算好的,更有龔橙之流,賣身事鬼!」文祥恨聲道,「還恬不知恥的自號『半倫』,士林有如此狗彘不如之輩。今日還有何面目喋喋不休若此!」
文祥說的龔橙,是龔自珍的兒子龔孝拱,又名橙,自呈半倫。初時,他混跡於上海,不知通過什麼關係,結識了英國公使威妥瑪。被威妥瑪招至幕府,周旋於旅居滬上的外國人中,由是洋人呼其龔先生而不名。據說威妥瑪非常賞識他,行動有護衛跟從,月致萬金。因龔橙當了威妥瑪的翻譯,外間稱威妥瑪「多用其策」。其性格又狂放自傲,目中無人,坊間時有傳言,英法聯軍進犯北京,龔橙自告奮勇。將聯軍引進圓明園,並且搶先一步單騎直入。取金寶重器以歸。這是典型的漢奸行經,為天下人所側目。其人於1870年去世,坊間又有傳聞他將這些寶物的百分之一,運到上海變賣,用作嫖資,狂嫖濫嫖,結果發狂而死。
這樣的人,可以說是士林真正的反面典型了。是以這一次文祥把他拿出來說事。
「此次日本侵犯台灣,林義哲不避艱險,親臨前敵參戰,並親手擊斃敵酋,忠君愛民之心,天日可鑒!而士林除了在背後一味的詬責於他,可有絲毫抗敵之建言?」文祥接著說道。
「文相說的是,這士林若是人人皆能如林義哲一般,咱們大清也不用受洋人的氣了,甚至連日本這樣的葺爾小國都敢不把大清放在眼裡……」慈禧太后歎息道。
「臣曾問及林義哲因何為官,林義哲回答說,他是想興我大清,使我大清不再為列強覬覦,林義哲曾對臣說,寧死不當亡國之臣!非是臣偏袒此子,實在是此子所言,字字剖心!」文祥跪伏於地,情真意切的說道,「臣以為,如此人才,赤膽忠心,又通中西之學,不大用實是可惜啊!」
「我聽六爺說,文中堂想問林義哲要一張門生帖子,可有這回事兒嗎?」慈禧太后突然問道。
「皇太后聖明!確有此事!」文祥道,「臣之所以如此,是為了試煉此子真心!不如此不足以安心!臣是想要為國舉才!望皇太后明鑒!」
文祥說完,跪伏於青石地面之上,重重的叩起首來。
「哎喲!文相!這又是何必呢!」慈禧吃了一驚,「文相對大清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表,我又豈能不知。」她轉頭命令道,「李蓮英!快把文相給扶起來!」
李蓮英急忙上前,將文祥扶了起來。
「文相,那海軍衙門的這個事兒,咱們還是按照原議,由醇王該管。我琢磨著,想讓寶相也兼著海軍衙門的事兒,一來你身上擔子重,幫你分擔一些,二來也好免了外間物議。」
「皇太后聖明!臣以為,如此最好!」文祥說道。
又商議了一會兒之後,文祥便告退了,大雅齋內,除了慈禧太后之外,只剩下侍候的李蓮英一人。
慈禧太后起身,在室內來回的踱著步。李蓮英小心翼翼地望著她,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慈禧太后踱到了多寶架前,望著擺設在上面的一件件印有「天地一家春」款識的雍正粉彩瓷器,一下子便站住了。
她怔怔的看著這些瓷器,良久,方才發出了一聲歎息。
「李蓮英?」
「奴才在。」
聽到慈禧太后召喚自己,李蓮英急忙應道。
「剛才文相說的話,你想必也都聽見了,你覺著,林義哲這個人如何?」慈禧太后問道。
「哎喲!老佛爺,奴才哪敢在老佛爺面前嚼外臣的舌頭根子啊!」李蓮英心裡一驚,以為慈禧太后責怪自己和林義哲過從甚密,趕緊答道。
從李德水的折子上來之後,李蓮英得知消息便幾天沒有睡好,他一邊趕緊派人通知林義哲做應對的準備,一邊也在幫他想轍,但因為時機未到,他始終沒敢輕易向慈禧太后進言。剛才文祥覲見時聽二人的對答,他便心裡頭直髮急,直到慈禧太后拍板,他才暗暗的鬆了一口氣。而慈禧太后的這一句問話,又讓他把心懸了起來。
但是,此時此刻,不為自己的這位「拜弟」說句好話,他心裡又著實氣悶的慌。
「老佛爺聖明無比,這人是忠是奸,老佛爺心裡還不跟明鏡兒似的?裡有奴才多嘴的地方?」李蓮英陪著笑,又補充了一句。
「呵呵,你倒是真會替他說好話兒啊!」慈禧太后是何等樣人,立刻便聽明白了李蓮英話中的點醒之意。
畢竟,如果不是林義哲,只怕她自己這輩子,也難再見到這些昔年便擺在「天地一家春」裡的絕世珍瓷了!
「老佛爺聖明!奴才哪是替他說好話啊,只是覺得,他這個人,為老佛爺辦了多少事兒啊?可士林那幫人,總是要找他的麻煩,真不知是何居心。」李蓮英接著說道,「奴才沒怎麼讀過書,只懂得一些淺顯的道理。奴才曾在評書戲文裡聽說過這麼一句話,『改朝換代,最苦的便是帝王家』,說江山興亡,亡的都是帝王家人,那些個當官兒的,卻是新朝一立,官兒照做,哪去管舊主子死活?又有幾個肯隨舊主子去的?剛才文相也說了,林義哲說寧死不當亡國之臣……」
「夠了!」聽李蓮英說到這裡,慈禧太后心中猛醒,立刻叱了一聲,打斷了李蓮英的話頭。
李蓮英渾身一哆嗦,立刻跪了下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李蓮英連連叩首道。
「起來吧!」慈禧太后轉過身,白了李蓮英一眼,說道。
聽到慈禧太后不似怪罪自己的樣子,李蓮英心中大石落地,趕緊站了起來。
「你說的這話雖有些不中聽,但理兒確是這麼個理兒。」慈禧太后歎了口氣,道。
「老佛爺聖明!」李蓮英經剛才慈禧太后這麼一嚇,再也不敢多說什麼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這番話,還是達到了幫助林義哲的目的!
「以後說話,和劉誠印多學著點!」慈禧太后看到李蓮英驚怯怯的樣了,不由得有些好笑。
「奴才遵旨!」李蓮英趕緊應道。
當日,慈禧太后發佈懿旨:「海防善後事宜關係重大,著派醇親王奕擐總理海軍事務,所有沿海水師,悉歸節制調遣,並派大學士文祥、寶鋆、直隸總督李鴻章、兩江總督沈葆楨、籌辦海軍事務大臣林義哲會同辦理。船政大臣丁日昌、福州將軍文煜幫同辦理。現當北洋練軍伊始,即責成李鴻章專司其事。其應行創設籌議各事宜,統由該王大臣等詳慎規畫,擬立章程,奏明次第興辦」。根據這道任命,醇親王奕擐等一改以往推諉、觀望之態,僅用6天即籌劃就緒,奏請設立「總理海軍事務衙門」,同日懿旨允准。其速度之快,在有清一代的歷史上頗屬罕見。從此,中國近代化的海防力量由中央政府直接運籌。
而正是從這一天起,中國近代的歷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海軍衙門的設立不是偶然的。它可以說是中華民族與帝國主義列強矛盾日趨激化的產物。也可以說是晚清封建統治集團日益感受到列強來自海上的威脅,抵禦外侮、加強海防的重大舉措。(。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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