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台灣一帶,雖系中華之地,而台灣府屬界,居海島邊境。至於生番,則又深居內地;雖統稱台灣,實非台灣府屬可管也。」董恂道,「且生番蠻類,未曉人性,不入王化,非我朝百姓;與中土何礙焉!」
「即如我國之蝦夷,美國之紅印度人,有犯法之事,亦須追索懲戒。何況國國民!」柳原前光的聲音裡透著堅決,「故我國政府數度遣使追問,即是為此。」
「非是我國不欲懲凶,須知生番所在,皆密林深處,人跡罕至之所,又多瘴癘,上次美使深入番地,亦未查到真兇,只好與番民首領立約而歸。」董恂似乎為日人的執著和不可理喻感到有些惱火,「人都找不到,卻得如何究治?」
「生番害人,既然貴國捨而不治,我卻將問罪島人。」柳原前光正色道。
「生番系我化外之民,問罪與否,聽憑貴國辦理就是。」毛昶熙冷笑了一聲,「只要貴使找得到凶主,便由貴國處置,若是找尋不到,反而丟了自家性命,則非我國之責。」
聽到毛昶熙竟然說出了「問罪與否,聽憑貴國辦理」的話,柳原前光心中不由得一喜,但臉上卻故意現出了一絲憤怒之色。
董恂注意到了日方的書記員將雙方的對話一絲不苟的記錄了下來,覺察到了剛才自己和毛昶熙的話裡似乎有不妥當的地方,而自己剛才說出口的話又不好收回,正自躊躇,柳原前光卻不再說話,沒有給他們再辯論的機會,而是向兩位總理衙門大臣鞠了一躬。然後便和隨員們轉身離開了。
看著日人的身影消失,董恂轉頭對毛昶熙道:「旭初,適才咱們說的這些,他們都記下了是什麼意思?」
「記下了便怎樣?僅僅是口頭之詞,又不是簽約訂盟,管它做甚?」毛昶熙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這日小豎子不知死活,要去台灣緝兇,便叫他去好了!省得在這裡整日羅皂不休!」
董恂聽了毛昶熙的話。轉念一想,毛昶熙說的也是,便不再就此事言語了。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今天毛昶熙會如此的煩燥。
董恂哪裡知道,剛才柳原前光的桀驁。讓毛昶熙又想起了在養心殿挨慈禧太后訓斥的情景。
「毛昶熙!你甭跟我們在這兒耗!」
慈禧太后把折子險些摜到他臉上的那一幕,他現在仍記憶猶新。
「認真議處!明白回話!聽明白了沒有?!」
「臣……領旨!」
現在的毛昶熙,一想起林義哲,便恨得牙根直癢。
此時的他,根沒想到,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其中的「不入王化」、「非我朝百姓」等言辭。正合日人之心!
尤其是那句「問罪與否,聽憑貴國辦理」的話,更是給了日人夢寐以求的借口!
他並不知道,自己和董恂被這個年輕的日人輕易地操縱於股掌之間。而他們竟絲毫沒有察覺!
此時,回到了使館的柳原前光,立刻將自己今天所取得的「外交成果」向正使副島種臣做了詳細的匯報。副島種臣聽後興奮不已,立刻下令將今天的談話記錄整理出來。總結出了其中的要點,用密碼電報發回了國內。
「……台灣土番部落,為清國政府政權所不及之地。其證據具見清國自來所刊行的書籍之中。而當前我使臣前往清國總理衙門問詢,清廷官吏所作答語,尤其顯然。故視之為無主之地,具備充分理由。是以報復殺害我藩屬琉球人民之罪,為日帝國之義務,而征番之公理,亦可於此中獲得主要根據。……」
此時,戰爭的陰雲,已然籠罩在了台灣島的上空,而大清朝舉國上下,除了一個人一直在警惕這件事之外,再沒有人領悟到日人的真正用心所在!
福州,馬尾港。
天空中一朵朵白雲在飄,海面上泛起朵朵浪花,一艘小艇駛過,一條白色的帶子在小艇後邊飛舞,小艇的馬達聲驚起了群群水鳥,它們張開雙翅,成群地掠過水面,然後向遠處飛去,像一片白色的浮雲,飄然而上,煞是好看。
此時的碼頭一片忙碌,工人們正在將補給運上「威遠」艦,艦上的水手各司其職,站在碼頭前的林義哲看著整裝待發的「威遠」艦,心中既有激動,又有一絲忐忑。
「台灣多瘴癘,你過去後,千萬小心些。」陳婉注意到了林義哲的情緒,看著她,一邊柔聲說著,一邊替他整了整衣領。
「放心,我不會在那邊太久的,查清楚日船民失蹤的事情便回來。」林義哲握住了陳婉的手指,說道。
「嗯,快去快回吧。」陳婉點了點頭,「你要去番地,身邊沒個照應的人不行,讓彩玥跟著你過去,我也放心些。」
聽了陳婉的話,林義哲望了望陳婉身邊的彩玥,臉上不由得一紅。
的確,和老婆小妾比起來,拋去會用槍,自己的「武力值」實在是太低了。
此時一艘小客輪開進了碼頭,嘟嘟的馬達聲震盪著海水,把船頭的海水推得嘩嘩作響,吸引了夫妻二人的目光。
「日船?」林義哲看到小客輪船頭飄揚著的日章旗,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一下。
正在這時,徐潤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大人,日使臣柳原前光來拜,說有急事要見大人。」
「日使臣?」林義哲微微一愣,問道,「人在哪裡?」
「大人瞧那邊兒,已經來了。」徐潤說著,目光轉向了一旁。林義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幾個西裝革履的日人正快步向碼頭走來,為首的一人,是一個英挺儒雅的青年。
「他們說有什麼事?」林義哲的目光停留在柳原前光身上,不動聲色的小聲問了一句。
「說要去台灣『考察』,總署已經給了護照,需大人驗看後,加蓋關防。」徐潤低聲道,「這不,聽說大人今日啟程,便追過來了。」
「他們還真是急啊!竟然追到碼頭來了!」林義哲冷笑了一聲。
這時柳原前光一行人已然快要走到林義哲的面前,林義哲和徐潤急速的交換了下眼色,沒有說話,而是迅速換上了一副滿面春風的笑容,迎了上去。
柳原前光在林義哲面前立定,鄭重其事的鞠了一個深躬,他身後的隨員們也一起向林義哲徐潤鞠躬。林義哲和徐潤則抱拳做揖還禮。
二人禮畢,柳原前光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一身錦繡官服的年輕人,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十分謙和,而林義哲則笑容滿面的打量著他,也沒有馬上說話。
二人目光的對視雖然僅有短短的一瞬,但是卻讓徐潤感到,動像是有四柄利劍在面前對擊一般,好似能撞出火花來!
「耽誤了林大人的行程,萬分抱歉。」
過了好一會兒,柳原前光才緩緩用日語說道。
聽了翻譯的解說,林義哲的笑容絲毫未變。
「柳原先生不必客氣。」林義哲笑著說道,「離開船還有一會兒,柳原先生有什麼事,不妨明言。」
對於眼前的這位日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從後世穿越來的林義哲是知道的十分清楚的。
「我一直想去台灣觀光一番,惜乎平時公務在身,未能有機會成行。」柳原前光也笑著說道,「今天終於有了機會,我的申請得到了貴國總理衙門的批准,但需要林大人幫我完成最後的手續。我聽說林大人今天要出海,恐怕要有一段時間不在福州,所以便急急忙忙的趕過來了。唐突之處,還請林大人見諒。」
「真是不巧,這點小事,竟然害得柳原先生親自跑到碼頭來。」林義哲裝模作樣的轉頭訓斥了徐潤一句,「徐先生,你這差事是越辦越回去了,不就是蓋個關防麼?你那裡知會一聲不就行了?非得讓人家特地跑一趟,這會兒我要是走了,難道說這事兒便不辦了不成?」
「老朽糊塗,老朽糊塗。」徐潤垂首哈腰,連聲道。
「這不能怪徐先生。是我執意要他來找林大人您的。」柳原前光微笑著說道,「既然這是貴國的法律規定,我就應當嚴格遵守。」他說著,轉頭對一位隨員說道,「請林大人驗看護照。」
隨員取過一個皮包,從裡面拿出了厚厚一打的護照來,交給了徐潤,徐潤接過後,便呈到了林義哲的面前。
林義哲看到這麼多的護照,臉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但他沒有說什麼,而是接過來,一張一張的翻看起來。
看到林義哲背著海風,笨拙的一張張翻看著這些護照,幾位柳原前光的隨員眼中都不自覺的閃過一絲輕蔑和嘲諷的神情。
柳原前光的目光也一直緊盯著林義哲,但他的神情卻顯得極為平靜。
「柳原先生怎麼突然想起來在這個時候去台灣看看了呢?」林義哲翻看完了護照,上前親手遞還給了柳原前光,笑著問道。
「聽說那是一座美麗的島嶼,我一直想去欣賞一下那裡的自然風光,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這一次機會難得,也就不管是什麼季節和時間了。」柳原前光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