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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李鴻章 文 / 銀刀駙馬

    「將來這鐵路,只怕也得著落在他身上。」李鴻章望著「威遠」艦,自言自語的說道。

    周馥聽到李鴻章的話,略感詫異,正待細問,卻見遠處一行車隊緩緩向碼頭駛來,心知是林義哲到了。便和李鴻章一道迎了上去。

    想到李鴻章現巴巴的在這裡等著,就是為了要和林義哲見上一面而不被言官彈劾,禁不住暗自歎息。

    林義哲自歐洲歸國時,奉命進京陛見述職,是以乘「威遠」艦直駛天津。按常理說,林義哲和李鴻章書信來往多時,且因曾國藩李鴻章保舉之故,關係可以說非同尋常,林義哲到了天津,自當前去拜訪已是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事務大臣的李鴻章,或是李鴻章迎接林義哲略盡地主之誼。但林義哲卻沒有前去拜訪李鴻章,下了船便直奔京城,而李鴻章也沒有去迎接林義哲。二人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互不見面,似有默契一般。

    而林義哲在京陛見述職完畢,回到天津時,也依然沒有去見李鴻章的意思,李鴻章也沒有向他發出任何邀請,只是應朝廷之命為林義哲準備補給,預備開船。

    最終李鴻章決定,藉著這個機會在碼頭和林義哲見面

    周馥明白,李鴻章之所以如此,是為了不給清流們落下參劾他們結黨營私的把柄!

    而林義哲出奇的配合李鴻章的舉動,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

    正如周馥想的那樣,此時在馬車中的林義哲,想到即將和李鴻章的會面,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從穿越以來到現在,他已經能夠深深的體會到,身為洋務派「中流砥柱」的李鴻章。所面對的,是何等強大的頑固保守勢力了。

    「大人,碼頭到了。」趕車的馬伕在外邊對林義哲說道。

    林義哲下了馬車,看到頂著寒風佇立在碼頭的李鴻章和幾位天津地方官員,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動,立刻快步的迎了上去。

    此前多少時候,林義哲就曾無數次的設想過

    而在那一次見曾國藩的時候,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激動。

    那名叱吒風雲近40年的「晚清第一人」終於出現在了林義哲的面前。

    林義哲急步幾下趨前,李鴻章看到他竟然像是要跑了過來。先是一愣,接著便微笑起來。

    「李鴻章必為數千年中國歷史上一人物,無可疑也;李鴻章必為十九世紀世界史上一人物,無可疑也。」——以那位被教科書收錄了的名作《少年中國說》的梁啟超之清高倨傲,亦要給此時林義哲眼前這個與他梁啟超「於政治上為公敵。其私交亦泛泛不深」的晚清第一人以如是評價!

    想到李鴻章後世被主流史觀者們冠以「賣國賊」的名頭——幾乎是言賣國賊則必稱李鴻章,林義哲的心又是一痛。

    心情略顯沉重的林義哲仔細打量這位幾乎堪稱半部中國近代史的晚清名臣——眼前的李鴻章額大面方、額角高聳、長眉下是一雙黑灼灼的眸子,眼角微微上翹,鼻頭圓潤,耳大貼腦,口形方闊,兩唇上下齊平——一言以蔽之。這絕對是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面孔,和他之前在原來

    現在已經是1873年的1月,按公歷算,生於1823年2月15ri的李鴻章此時已經步入了人生的第50個年頭。想到此時離他甲午折戟還有20多年。林義哲的心略略安定了些。

    李鴻章也好奇的打量著面前的林義哲,他注意到了這個年輕人的眼角似乎有淚花閃動,不由得愣了一下。

    冬日的上午,陰霾的天空沒有多少陽光。此時林義哲的心也像灰色的天空一般,沉甸甸的。

    因為他的眼前。彷彿放電影一般,出現了李鴻章一生的多幕場景。

    黃海面上,甲午的殘夢早已消失殆盡,唯點點落魄的催煙,李中堂五年來從未大興土木的回來過,看他親手搭起的炮台,看他親自督建的彈藥庫,重拾千萬國民的期望,甲午之後,遠字號戰艦有的沉了,有的淪落日,廢墟滿目哀傷的立在當下,艱難的撐起一個古稀老人重重的失落。

    甲午!甲午!

    馬關之時,尤是城下之盟,今日卻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鑾駕近日去了山西,催他北上的電報卻接踵而來。難道又要自己去做那萬人唾罵的賣國賊?他憶起舊日,縱使他寫下「受盡百官天下氣,養就心中一段chun。」縱使他心存天下問心無愧,但馬關之時,看著義憤填膺的國人,他怎能不悲從中來?

    「大人可有辦法讓我國少讓些利益?」耳邊尤是屬下滿懷希望的問話。

    「不能預料!惟有竭力磋磨,展緩年分,尚不知做得到否?吾尚有幾年?一ri和尚一ri鐘,鍾不鳴,和尚亦死矣!」

    時值1900年,李中堂踏上了北去的輪船,揮手離別隨行的官員,他面色有些疲憊,臉上的皺紋又深了許多——北電頻頻,他早不似外官這般清閒,各國盤踞běijing,日日燒殺搶奪,他每日寢食難安,昨日睡下,尚夢見面目不清的瓦德西在談判桌上貪婪的嘴臉,未幾,便駭然驚起,面對一屋的月光,他不禁攬衣起身,兀自歎息……

    談判曠日持久,已近一年,他愈加虛弱,與聯軍周旋愈加辛苦,他身心皆疲,知道自己大限不遠,便又持起筆。

    「伏念臣受之最早,榮恩最深,每念時局艱辛,不敢自稱衰痛」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弔民殘。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請君莫作等閒看!」

    林義哲的耳邊,又迴響起這首李鴻章臨終前所做的絕命詩來!

    作為一個曾經深受教科書「主流史觀」、「春秋大義」影響的後世之人,林義哲也曾經和很多人一樣,也曾為李鴻章的「懦弱無能」、「一味的賣國求榮」感到恥辱和憤怒。林義哲曾經多次去過李鴻章的故鄉安徽合肥,有好幾次,都有想去李鴻章的故居看看的願望,但終因為不太強烈而未能成行。究其根源也大概在此:因為是他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辛丑條約》等等,一個「賣國賊」的故居不看也罷,看了也許只能徒增怨憤與掃興。

    直到有一次,因為時間的寬裕,帶著一份好奇,林義哲走進了繁華市井中的一座青牆黛瓦的深居宅院。

    跨進享堂,一周的牆壁上全是圖片字及說明,有一個標題率先吸引了林義哲,他移步過去細看,方知是李鴻章的臨終詩的一句,由他的兒子李經述代錄,林義哲一讀,再讀,三讀,情感隨之沉重而複雜起來,不多時,竟然為之泣下。他不顧周圍人的驚訝目光,提筆展紙,將詩句在膝蓋上抄錄下來。

    那一天,他在李鴻章的遺像前徘徊,反覆吟誦著這首詩,久久不去。

    一個歷史長河中模糊的面容漸漸的清晰起來,一個為世人所扭曲的形象漸漸的端莊起來。

    林義哲不住的問著自己:歲月的塵埃究竟可以掩埋掉多少真相?

    依稀中,自己彷彿看到了一個忠臣的無奈與心酸,依稀聽到了他悠長悲愴的歎息。

    「臨事方知一死難!」

    他心中要存有多少的悲苦,才能寫下這樣的詩句?!

    「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弔民殘!」

    他作為大清朝廷的代表,簽定下了一個又一個的不平等條約,心中要存有多少的無奈和淒涼?

    長久以來,中國人推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是,有多少人認真的想過,幾句毫言壯語,幾聲意氣風發,就能夠解決問題麼?

    某種程度上講,「瓦全」要比「玉碎」困難得多!

    個人固然可以「瓦全」,可是當涉及到整個民族的存亡呢?

    面對強大的船堅利炮的東洋西洋,垂老的中華明在發達的西方科技面前是何等的孱弱、何等的不堪一擊?那種「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的巨大衝擊是後人根無法想像的!

    「玉碎」固然豪邁,可是毫邁之後呢?

    還得李鴻章這樣的人來委曲求全,收拾殘局!

    「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

    誰可曾想過,樹下那個持劍的孤單背影,那個淚流滿面的老人在盡他最大的努力去愛護他的國家。可曾想到「秋風寶劍孤臣淚」背後的無奈。

    當他的老部下,直隸布政使周馥聞訊趕到賢良寺的時候,李鴻章已處在呼之能應口不能語的彌留狀態。延至第二天中午,這位一生為國為民的老臣兩目炯炯,瞠視不瞑。周馥哭喊著:「老夫子有何心思放不下,不忍去耶?公所經手未了事,我輩可以辦了。請放心去吧!」李鴻章的嘴唇忽然喃喃翕動,yu語淚流。周馥一面哭號,一面用手撫其眼瞼。李鴻章的雙眼方才合上。

    一代名臣,就此賚志而終!

    李中堂不知道,毛筆仍舊在紙上優雅的飛舞,他一生來,寫一手好字,吟一口好詩,為一個忠臣,更作一個問心無愧的人。但看著門外的洋人,他卻不能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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