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一邊和劉誠印說著閒話兒,一邊細細的賞玩著這些林義哲送來的原「天地一家春」藏瓷。此時的慈禧太后並不知道,軍機處那裡,正在為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寫給同治皇帝的一封信和法國公使館的照會而焦頭爛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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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龢日記》:「十二日,晴,極熱,晨作論,『裴度平淮西』,未曾說如何作法,頗能達所見,改畢退,午初二來,午正三入,詩題『殿閣生微涼』,亦能通暢,但未切爾。此詩膳前亦作就,膳後始改,原本『池塘猶有暑,殿閣已生涼』,甚妥。未正三退膳,寫已無錯落。……聞總署得法使函,及法主親筆手書一封,欲請褒獎船政幫辦委員林義哲,言其於法普交仗時報信示警於法主,於法軍之勝多有助益雲,事不甚詳。中樞方議之未定,消息已然傳出,輿情大嘩,蓋其身為中國臣工,竟裡通外國,其用心尚不得知,而其行已有悖臣節,林文忠之孫若此,其於地下亦當不自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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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馬尾港,船政衙署。
「這下可完了!」
林義哲將當日的廷寄丟給了徐潤,不由得大叫了起來。
他看到這份廷寄時,才知道,那位著名的拿破侖三世皇帝,不光只給他本人寫了一封信,還給同治皇帝也寫了一封。同時他竟然還要法國公使館向總理衙門發出了照會,要求朝廷公開褒獎自己。
拿三啊!你就是這麼感謝我的麼?你這是要把我放到火上烤啊!林義哲在心裡暗暗叫苦。
林義哲現在已經能夠想像出來,京裡彈劾他的奏章,如同雪片般的飛至的景象了。
「這可真是欲置大人於爐火上也。」徐潤像是和林義哲有默契一般,竟然把林義哲心裡想的話給說了出來。
「這一次麻煩大了去了,而且還沒法解釋了。」林義哲起身,第一次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屋子裡團團轉著踱起步來。
「既是法主親筆,私通外國之事,便已然坐實,老朽覺得,大人既然百口莫辯,不如不辯。」徐潤想了想,說道。
「先生的意思,是我什麼也不用說?」林義哲猛地停下了腳步,直視著徐潤。
「對!」徐潤點了點頭,肯定地答道。
「大人可知言多必失,言官那些人,就有如那蚊蟲一般,無縫的蛋它還要叮上一口,你現在回他一句,他們便有一萬句在那裡等著,反而成了把柄,莫不如不給他們上口的機會。」徐潤看到林義哲還有疑惑,便給他解釋道。
「也是,不解釋,其實也是一種解釋。」林義哲點了點頭,「只是……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吧,要是中樞聽信了他們的話,豈不是引頸就戮了嗎?」
「大人不必擔憂,到時候會有人出來為大人說話的。」徐潤呵呵一笑,說道,「而且,如果老朽猜得不錯,中樞怕是要讓胡光墉那廝失望了。」
「哼哼,我這會兒還把他給忘了,這樣的機會,他想是不會放過的。還有左季高……」林義哲恨聲道。
「大人且放寬心。且以不變應萬變,若是妄動,反而會中了他們的圈套。」徐潤看到林義哲咬牙切齒的表情,笑著點了他一句,「老朽算了算日子,法主給大人的那套東西,現在應該已經擺在太后的案桌上了。」
徐潤的這句話一說出來,林義哲身子一震,臉上的表情立刻恢復了往日的淡定。
「天津豐大業一案,大人又幫了曾公大忙,曾公得知此事,想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徐潤又說道,「大人怕者何來?」
「就依先生所言,以不變應萬變。」林義哲踱到窗前,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的江濱海口。
此時天邊滿是烏雲,有壓城之感,但是雲縫之間,卻透出道道天光,直射海濱,將停泊於錨地的船政艦船全都罩上了金輝,遠望之下,景色極為壯美。
「你們這些牛鬼蛇神,通通放馬過來吧!」林義哲望著雲中烈日,在心底發出了一聲怒吼。
北京,紫禁城,養心殿,西暖閣。
慈禧太后望著書案前已經摞得高高的軍機處送來的奏本,眼中閃過一絲慍怒之色。
「今兒個的這些,還是參奏林義哲的,是嗎?」慈禧太后抬頭看了一眼送奏本的劉誠印,沉聲道。
「回皇太后的話,這些個……都是。」劉誠印小心地看著慈禧太后的臉色,回道,「這陣子也不知怎麼了,天津教案那會兒,也沒這麼多……」
慈禧太后沉著臉沒有說話,而是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奏折看了起來。
這是大理寺少卿王家璧彈劾林義哲「私通法酋」的奏章:
「……竊自法蘭西國使臣呈遞國書照會以來,諸臣會議,爭持不已,近半月矣,臣竊與二三同志小臣妄言,此事關乎夷夏之大防,萬不可等閒視之。孟子曰:『君子與禽獸何難?』泰西各國之臣民廢置如弈棋,此臣所聞也。其在京者,出門時婦人先行,或乘轎,男子為之執役步行在後,此臣所見也。觀其條約,無慮數十,幾近萬言。問有一語述及親親尊賢國之九經否?曰無有也。不過曰某項有利,某項於中國亦有利。以利自處,而又以利誘中國。彼本不知仁義禮智信為何物,不知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為何事。今彼竟為船政幫辦林義哲之微末之員,請獎於朝廷。蓋林某有功於其國,又豈足為朝廷榮?而彼竟為其專發國書,視中國儀制為無物,豈非朝廷之大恥?彼以為中國於此為小事,而臣以為,事莫有大於此者。法蘭西不知何物之某皇某帝,竟與我皇上並列,為我皇上一微末小臣言功請獎,諸臣不彼之恥而恥此乎?」
「……林某微末之員,品行卑鄙,為人驅使,不思報效朝廷,竟私通法酋,有二心於中國,臣揆林義哲所以敢為此者,蓋以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皇上衝齡踐祚,大政未及親裁,所以敢連接外國,挾洋自重,肆無忌憚。臣恐此端一開,此後更無顧忌,大臣倘有媚外之勢,朝廷不無孤立之憂。臣惟伏願我皇上赫然震怒,明降諭旨,將林義哲欺妄之罪,予以重懲,並飭部臣秉公嚴訊,按律定擬,不得稍有輕縱,以伸**於天下,以垂炯戒於將來。庶幾大小臣工知所恐懼,而朝廷綱紀為之一振矣。臣愚昧之見是否有當,恭折具陳,伏乞聖裁。」
慈禧太后看完了奏折,臉色竟然出奇的平靜,她並沒有將奏折交給同治皇帝批閱,而是取過硃筆,直接在上面寫上了「該部知道」的批文。隨後便將奏折丟到了一邊。
慈禧太后接著取過下一本奏折打開,這是通政使於凌辰寫的,內容和王家璧的奏折一樣,也是參劾林義哲的:
「……臣連日奉內閣恭閱總理衙門、各督押所奏折片、清單共二十二件,……惟林義哲臚列洋人造船、簡器最詳,而又推極言之,挾以必行之勢。……是古聖先賢所謂用夏變夷者,林義哲直欲不用夷變夏不止!……然師事洋人,可恥孰甚?導之以可恥之事,而曰爾之禮義廉恥其守而勿失,此必不能之事也!……更有甚者,彼竟私通法酋,得其歡心,竟使法酋致書朝廷,為其請獎,其矯飾傾險,心術不正,實為小人之尤!……」
劉誠印注意到這篇奏折慈禧太后似乎根本沒有看完,便在末尾同樣批上了「該部知道」的字樣,不由得有些驚訝。但他馬上便想起了已經擺放在了慈禧太后房間裡的那些原來屬於「天地一家春」的粉彩瓷器,一時間心下雪亮。
慈禧太后又接連打開了幾份折子,看到題頭內容都是參劾林義哲的,便不再細看,而是直接在下面批上了「該部知道」的字樣。
她一連批了十幾本,可能是感到有些累了,便叫劉誠印給皇帝把折子送過去。
「皇帝,看到這樣的折子,直接批『知道』就行了。」慈禧太后對同治皇帝說道。
「兒子遵旨。」同治皇帝趕忙應道。
「劉誠印,扶我去歇會兒。」慈禧太后起身,劉誠印急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
看到母親離去,同治皇帝如臨大赦,竟然不由自主的嘀咕了一句:「今兒個當的差事,可是簡單了。」
在一旁侍立的帝師翁同龢聽到同治皇帝竟然把批閱奏章處理國政稱為「當差」,不由得在心裡歎了口氣。
但此時的翁同龢,也不由得訝異於慈禧太后得知林義哲「私通法酋」後的反應。
那天法國公使呈遞法國皇帝親筆信和照會為林義哲在普法戰爭的貢獻請求予以獎勵的事,他已經知曉了詳情。平心而論,他知道言官們參劾林義哲「私通法酋」「以夷變夏」的指責其實是有些牽強的。但讓他感到不解的是,林義哲怎麼會得罪這麼多的人,惹得彈章如同雪片一般,而且有的彈章寫的詞鋒極利,大有不殺林義哲不足以謝天下之勢。而更讓他感到驚奇的,是言官們彈劾了這麼多天,慈禧太后對此的平淡反應,彷彿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一樣。
都這麼長時間了,是獎是罰,是殺是留,怎麼著也得給個說法吧?這可是關於「夷夏之防」的大事啊!這麼多言官上奏,竟然全都是一句「該部知道」就打發了,實在是太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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