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被迫離開了母國,但十三行卻在海外悄悄的紮下根來。
事實上,在第一次鴉片戰爭結束之後,伍秉鑒等十三行各家首領都有了不祥的預感,便暗中開始了向海外的遷移行動,而到了第二次鴉片戰爭結束,雖然戰爭還是給十三行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但對於行商們轉移到海外的財產,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雖然財產大部分得以保全,但那時的伍秉鑒,卻是心灰意冷。他曾寫信給在馬薩諸塞州的美國友人說,若不是年紀太大,經不起飄揚過海的折騰,他實在十分想移居美國,通篇愴然難禁之情。一位英國商人就曾說:「看來鼎鼎大名的伍浩官不但對洋行的工作失望了,對整個中國的社會制度也失望了。」
伍秉鑒臨終時的確對當時整個中國的社會制度失望了。他已經明白到,廣東在那種制度之下,已經歷經多年發展的中國商業文明是注定要沒落的。
如今的十三行行商集團,為了能夠生存下來,無一例外的都選擇了向所在國效忠,並且力爭融入到西方社會當中。但儘管如此,各個所在國政府對他們仍然像對猶太人一樣,保持著一定的戒心,始終是既利用又防範的態度,甚至於在華商中間扶持別的集團,作為牽制。
眼前的陳氏家族,不就是一個活生生和例子麼?
宴會開始了,氣氛熱烈而輕鬆,看著往來於賓客之前敬酒的陳鴻和薩拉夫婦,謝蕊涵的眼中妒意更濃,她幾次都轉過了頭,迫使自己專注於桌上的美食,但每一次她都不知不覺的發現,自己的目光,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了陳鴻夫婦身上。
「陳家的這位洋少奶奶,生的是著實標緻,」丈夫伍顯德的聲音將她的目光拉了回來,「只是不知是否善於持家理財。」
聽到丈夫誇讚薩拉的美貌,謝蕊涵心中恚怒,白了他一眼,說道:「怎麼,你也喜歡?要不我給你倒地方,你也娶一房洋女人?」
「瞧瞧瞧!你又來勁了,我也沒說什麼啊。」伍顯德呵呵笑了起來,趕緊從薩拉身上收回了目光,看著謝蕊涵,「我的心裡,可是只裝著你一個啊。」
謝蕊涵在心裡冷笑了一聲,但表面上並沒有發作。
自己丈夫在外邊的風流事,她心裡其實是一清二楚的,之所以一直隱忍不發,是因為她在伍家的地位並不穩固。
一旦有了機會,她是絕饒不過他的。
想到自己當年一念之差,竟然拒絕了陳鴻的追求,她的心裡不由得一陣氣苦。
這時陳廷軒的夫人,也就是陳鴻的母親潘陳氏夫人瑾萱也來到了花園中招呼賓客,看到潘瑾萱現身,十三行各家的來賓紛紛起身和老太太見禮。
「還不是傍上了潘家才有的今日?哼!」
謝蕊涵在心裡憤憤地想,又看了看在身邊一個勁兒的和葡萄酒較勁的丈夫伍顯得,心中不平之意更甚。
也難怪謝蕊涵心中不忿,當年的十三行,便是以「浩官」伍家和「正官」潘家兩家為首,伍家的伍秉鑒和潘家的潘正煒,同為廣東行商之首,而現在,潘家仍然還有一番當年的氣象,伍家則人物凋零,已然今非昔比。
而自己的娘家「鰲官」謝家,也已風光不在。不然,也不會讓自己這個謝家的長女,下嫁伍家的一門遠房子侄的。
宴會進行了好久,氣氛更趨熱烈,由於心中氣悶,多喝了幾杯葡萄酒,謝蕊涵感覺有些頭暈,這時陳鴻挽著薩拉來到了這一席前,向來賓敬酒。
看到眼前的陳鴻西裝革履,顯得丰神俊朗,身邊的薩拉華服高髻,明艷照人,真是一對璧人,謝蕊涵心中既羨又妒,但卻不得不又裝出一副笑臉出來。
陳鴻像是明白此時謝蕊涵心裡的感受,因而沒有絲毫要觸怒她的舉動,他微笑著給她和薩拉做著介紹,彷彿熟人和好朋友一般。
他並不知道,他越是這樣,謝蕊涵的心裡越是不好受。
薩拉似乎並不知道陳鴻和謝蕊涵之間的秘密,而是微笑著拉住了謝蕊涵的手,親熱的和她打起了招呼。
正在這時,遠處的人群突然響起了陣陣的掌聲,薩拉轉頭看了一眼,回頭含笑和謝蕊涵告別。
「欽使到了,我們先過去了,失陪。」
謝蕊涵含笑點頭,目送著薩拉挽著陳鴻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剛才她說什麼?欽使到了?」伍顯德問道。
「是,難道英王欽使?」謝蕊涵回過神來,想起剛才薩拉說的話,不由得吃了一驚。
果然,伴隨著白金漢宮侍從長官的到來,所有的客人都站起身,鼓起掌來。
當侍從長官當場取出敕書,宣佈英王敕封陳廷軒為「哈特福德伯爵」、陳鴻為「貝爾福德子爵」時,人群發出了陣陣歡呼,將宴會的氣氛推向了**。
看著陳廷軒陳鴻父子從侍從長官手中接過敕書,謝蕊涵再也難掩妒火,但又不好馬上離開,只能坐了下來,喝著悶酒。
陳廷軒送走侍從長官之後,時近中午,在請大家吃過中國傳統的長壽麵之後,在奶奶潘瑾萱的主持下,小陳偉的「抓周」儀式便正式開始了。
僕人們搬來一張大圓桌,在桌上擺滿了抓周需要的各樣物品,然後薩拉便抱過了小陳偉,將他放在了圓桌的正中。
儘管面對著無數雙大人眼睛的注視,但此時的小陳偉卻絲毫沒有認生和畏懼之意。他好奇地看著身邊圍了一圈的各色物品,慢慢的爬動起來。
看到這一幕,人們漸漸的安靜了下來。小陳偉在轉頭爬了一圈之後,目光便開始在物品當中搜索起來。
不一會兒,小陳偉像是看到了什麼,他盯著一處堆放的物品看了一會兒,便用小手在裡面扒拉起來。
很快,小陳偉便抓起了那件他挑中的物品——一個小小的銀質雕花胭脂盒!
看到小陳偉抓的第一樣物品竟然是代表女人的胭脂盒,陳廷軒臉上微顯尷尬,而陳鴻的臉則一下子紅了起來。
薩拉注意到了丈夫和公公的異樣神情,想起了陳鴻的那位身世非凡的「外宅」,好笑之餘,也不由得訝異於這個古老的儀式確實有靈驗的地方。她轉頭看了看父親,內森此時正微笑著看著小陳偉,看到小陳偉抓了個胭脂盒,似乎不自覺的還點了點頭,好像還帶著某種讚許之意。
像是要向大人們炫耀自己抓到的物品,小陳偉坐在那裡,舉著小手,把手裡的銀胭脂盒沖大人們擺了擺。
看到陳鴻臉上尷尬的樣子,和丈夫一道站在人群中觀看小陳偉抓周的謝蕊涵的心裡總算是感到了些平衡。
「少爺頭把抓胭脂,將來娶得美嬌娘,夫妻恩愛到白頭,子孫滿堂大吉利!」一位司儀高聲在一旁唱起了祝福吉利語來,惹得華人賓客當中陣陣的叫好聲,到場的外國客人雖然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看到華人歡呼鼓掌,便也紛紛跟著鼓起掌來。
此時小陳偉一手抓著胭脂盒,另一隻手又在物品堆當中尋找起來。
很快,小陳偉便中物品堆中,抓了一把玩具小刀出來,高高的舉起,臉上現出了可愛的笑容。
「少爺二把抓寶刀,將來得封萬戶侯,護國安邦成大功,光宗耀祖顯門庭!」司儀再次唱了起來。
看到小陳偉一手抓胭脂盒一手抓刀,陳廷軒大樂,「好啊好啊!不愧為我的孫兒,呵呵!來來來!偉兒,爺爺親一個!」他說著,迫不及待的上前將小陳偉從桌面上抱了起來,在小陳偉粉嫩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此時圍觀的人們紛紛圍上前來,圍著陳氏一家人,說著各種祝福小陳偉的話,謝蕊涵看著這一幕,心中妒意又生。
「怎麼樣?抓的什麼?」伍顯德湊到了她身邊,伸著脖子向那邊張望了一眼,隨口問道。
謝蕊涵聞到了丈夫身上濃重的酒氣,知道丈夫剛才喝得不少,竟然沒有看到陳家孫少爺抓的是什麼,也沒有聽到司儀的唱詞,心下惱怒不已,但她為了夫家和自己娘家的面子,並沒有像在家裡那樣的對他出言喝斥,而是冷笑著回答了丈夫的問題。?
「你猜抓的什麼?胭脂和刀!」
「胭脂和刀?」
「沒錯兒,這兩樣兒東西,抓的可真是好啊!」謝蕊涵低聲對丈夫說道,「頭把胭脂二把刀,這孩子將來長大了,肯定是個風流鬼兒,還是個好打架的主兒!將來他們陳家,可是有好日子過嘍!」
「呵呵,原來如此。要是這抓周兒靈驗的話,只怕他們陳家,將來就得敗在這小子手裡。」伍顯德嘿嘿笑了起來,「這洋種,果然是要不得的。」
謝蕊涵剛想再說幾句譏諷陳家的話解恨,突然想起自己丈夫在外面的風流事,看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問道:「對了,你小時候兒抓周,抓的是什麼?」
「我哪記得,這都多少年了……」伍顯德猛然明白了過來,臉上一紅,立刻支吾道,「等回去你問下老太太好了……」
謝蕊涵冷笑了一聲,轉過頭去,再不看他。
她的目光,不自覺的又盯在了陳鴻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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