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巖此時已然站立不住,一隻手也跟著哆嗦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是羅翠環說道:「快快有請。」
此時,面對著胡宅門口憤激的人群,剛剛下了轎的沈葆楨朗聲說道:「鄉親們!暫且請回!此事我必當給榕城的百姓一個交待!大夥兒請回吧!」
在沈葆楨的一番好言勸說下,人群漸漸的散去,林義哲看到堆在院牆邊的大捆大捆的柴禾和滿地的碎石瓦塊,不由得在心裡竊笑不已。
他之前便預料到,自己將胡府惡僕的劣行捅出去之後,定會有人上門找胡雪巖的麻煩,只是他沒有想到,規模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
看樣子這位「紅頂巨商」平日裡得罪的人也不少啊!
要不是沈葆楨及時趕到,胡雪巖今天的麻煩真的就大了。
人群退去之後,胡府門房千恩萬謝的迎出門來,隨即敞開大門,請沈葆楨周開錫林義哲等一行人入府。
進到院內,林義哲便四下打量了起來。
和院牆外的樸素無華不同,院內,則是別有一番氣象。
無論廳堂還是廂房,全都是雕樑畫棟,各處陳設,處處透著奢靡的氣息。
林義哲無心去看胡雪巖的擺闊,他的目光,則專注於可能關押徐燕兒的地方。
沈葆楨沒有像他那樣的東瞧西望,看到胡雪巖滿臉笑容急匆匆的迎了出來給他行禮,他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和周開錫一道徑直向客廳走去。
一行人來到客廳,分賓主落座,胡府僕人敬上香茗,胡雪巖正要解釋,沈葆楨卻沒容他說話,而是直接將馬勝侯的口供拿了出來,放到了桌上,推到了胡雪巖的面前。
胡雪巖拿起口供來只掃了一眼,冷汗立刻冒了出來。
「這個人是你府上的嗎?」沈葆楨等到胡雪巖看完,不動聲色的問道。
「這……是。」胡雪巖用不大的聲音回答道。
「他這上面招供的,可句句是實?」沈葆楨緊盯著胡雪巖,目光一時間變得凌厲無匹,胡雪巖如芒刺在背,險些坐不穩椅子,便要跪倒。
「大人!……這個……卑職冤枉!」胡雪巖帶著哭音道,「那老丈因多年前一些瑣事,總在外邊詆毀於我,下人氣不過,是以做出此等事來……」
「你是說,這事非你主使?」沈葆楨沉聲問道。
「絕無此事!」胡雪巖狠下心來,為了讓沈葆楨相信自己,竟然發起了毒誓,「卑職若敢誆騙大人,日後讓人千刀萬剮!」
「那麼說,是他自己想要這麼做,給你出氣了?」沈葆楨哼了一聲,端起茶碗來,輕輕抿了一口。
「這……大人有所不知,此人……患有瘋病,神智異於常人,為家人所棄,我念其身世可憐,又跟隨我多日,是以一直養在府中,讓他做一些雜事,想是那日此人聽了我說過那老丈之事,便動了……動了這個害人的心思……」
聽到胡雪巖急中生智,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林義哲心中好笑之餘,也不由得佩服起他的口才和膽子來。
事情到了這一步,胡雪巖為了保命,竟然豁出去死不認帳了。
沈葆楨聽完了胡雪巖的辯解,神色未見緩和,他緊盯著胡雪巖的眼睛,胡雪巖不敢和他對視,微微的低著頭,有意無意的躲避著他的目光。
「那徐姓老丈要告你縱僕行兇,你欲如何?」沈葆楨又問道。
「此事都怪卑職管束下人不嚴,致生事端,若苦主堅欲告官,說我縱僕行兇,我也無話可說,但要是說是我胡某人主使,有意要害他性命,這個罪名卻是胡某萬萬當不起的。」胡雪巖急忙說道,「我願聽憑官府詳查,任意搜檢,苦主若要賠償,我都絕無二話。」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說甚麼,你自己好自為之。」沈葆楨沉聲道,「你在船政的差事,這兩天便交卸給周大人吧,免得外面物議洶洶,誤了大事。」
聽到沈葆楨說要自己交卸了船政採辦的差事,胡雪巖心頭劇震,他聽出來沈葆楨話裡的決絕之意,但仍然忍不住想要保住自己的職位。
畢竟,船政採辦那可是大大的肥缺啊!
「這個……大人,自任船政採辦以來,卑職並無失職之處啊……」
「你出了這樣的事兒,你覺得你還能在這裡繼續呆下去麼?」一直沒有說話的周開錫冷冷地說道。
「下人瘋病發作,冒然行兇,我事前一無所知,也就是管束不嚴……」
沒等胡雪巖把話說完,周開錫便打斷了他。
「這些話還是不要說了的好。」周開錫冷笑道,「今日我與沈大人暫且信了你,可若是吳棠等人在這裡,會信你麼?」
胡雪巖猛地哆嗦了一下,抬頭望著周開錫,碰上周開錫如炬的目光,又禁不住低下頭來。
的確如同周開錫所說,如果現在仍然是吳棠在閩浙總督任上,這一次的事,便足以讓他完蛋了。
「無論如何,你管束不嚴,縱僕行兇,這一條罪名是逃不掉的。」沈葆楨神色稍緩,說道,「船政初創之始,為前所未有之事業,你又身負採辦要職,本就易為人所嫉。此事已然傳將出去,眾口鑠金之下,對船政聲名為害甚大。要你去職,亦為不得已之舉。」
「只因此等微末之事,便要我去職,左公知道,怕也是不會答應的吧。」胡雪巖有些急了,便乾脆將自己的大靠山左宗棠抬了出來。
「左公那裡,我自會稟明。」沈葆楨的眼中閃過一絲怒色,「我想左公還不至於因私廢公,誤了國家大事。」
「我會修書一封,向左公說明詳情。」周開錫沉聲道,「事關船政今後大計,左公是會秉公而斷的。」
胡雪巖好似霜打了一般垂下頭來,不再言語了。
看到胡雪巖垂頭喪氣的樣子,林義哲心中暗感痛快,之前遭胡雪巖烈酒暗害險些醉死的仇總算是報了一小半。
離開胡府回到家中之後,沈葆楨便讓林義哲請來徐潤,將在胡府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多謝大人為老朽作主,使老朽冤屈得伸。」徐潤謝道。
「雖有惡僕口供,但胡某稱此人為瘋子,堅稱非他本人主使,其同夥未歸案之前,恐尚難了結。胡某又稱願賠償老先生尋醫診療之費白銀一千兩,我已替老先生取了來。」
沈葆楨說著,從衣袖內取出一張「阜康錢莊」的銀票,交到了徐潤手中,「老先生且收下,好好將養身體。」
徐潤謝過沈葆楨,將銀票雙手接過。
沈葆楨看著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身形佝僂面容憔悴的老人,心下惻然,又問道:「老先生今後可有打算?」
「老朽現今已無處可去,」徐潤答道,「如林公子不嫌棄,老朽願留在公子身邊當個師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聊報救命之恩。」
聽到徐潤的回答,沈葆楨面露訝異之色,他轉頭看了看林義哲,林義哲也顯得很是驚訝。
「既然老先生無處可去,身上又有傷,先留在鯤宇處棲身也好。」沈葆楨想了想,點了點頭,「聽得出來,老先生學問極好,鯤宇正好可就近請教。」
「老朽多謝沈大人。」徐潤再拜道。林義哲趕緊上前扶起了老人,看到老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隱含著的期盼之意,林義哲的心裡不覺又沉甸甸的。
他知道,驅走胡雪巖離開船政,才僅僅是第一步。
而這一步邁出之後,他未來將要迎來更多的風暴!
入夜,胡府,內宅。
「老爺莫要生氣,其實離開了船政這個是非之地,未嘗不是好事情。」
看到自沈葆楨和周開錫走後胡雪巖一直鬱鬱不樂,便柔聲寬慰起他來。
「噢?這話怎麼說?」胡雪巖沒好氣的問了一句。
「自老爺接手了這船政採辦的差事,一年到頭,風裡來雨裡去的,少有清閒的時候,看著像是肥差,實際毛利並沒有太多,卻要擔著天大的干係,何苦來呢。」羅翠環說道。
聽了羅翠環的話,胡雪巖恍然大悟,不由得連連點頭。
「船政開辦了這麼久,都是只進不出,如同那吃錢的貔貅一般,還不知哪日是個頭呢。」羅翠環撇了撇嘴,接著說道,「蒸汽輪船就是造出來,現在也不是鬧長毛那會兒,不用剿匪,也不知能作何用處。這也就是左大人給安排的差事,不得不辦就是了,我要是老爺,等不到他沈大人上門攆我,自己就把這破差事給辭了。」
「你能!你能!」胡雪巖笑著起身,抱住了羅翠環,羅翠環咯咯媚笑著,倒在了他的懷裡。
「不過,讓人這麼攆著走了,這口氣我實在是嚥不下。」胡雪巖想起了沈葆楨和周開錫給自己看的臉色,還是氣恨難消,「沈葆楨胳膊肘兒往外拐,相信徐老兒的一面之詞,肯定是受了姓林的那小子攛掇;可周開錫這個小人,都是給左公辦事,他竟然對我落井下石……」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老爺這一次能全身而退,何愁來日報不了這仇?」羅翠環笑著用手捧起了胡雪巖那略帶扭曲的臉,嬌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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