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看完這封信的時候,對左宗棠信末責怪自己沒管教好林義哲的話也是頗有微詞的,但他和左宗棠共事多年,對左宗棠的性格有所瞭解,所以心裡不滿歸不滿,明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好一個『汝當負以管教之責』,老爺,左季高這分明是在暗指哲兒缺少管教,我受兄嫂之托,撫養教導哲兒這麼多年,哲兒的性情我再清楚不過了,他何曾恃才而驕傲慢官長?」林普晴越說越怒,「分明是他左季高氣量偏狹,容不得人說他的半句不是!左季高如今居功自傲,誰人不知?我父林文忠公何曾教他如此?」
「好了好了,普晴,你消消火兒。」沈葆楨給愛妻搬過一張椅子,讓她坐了下來,又給她端過一杯茶,溫言道,「左公的氣量,是狹窄了些,話雖然說的不中聽,但也算是一番好意,你就不要多心了。咱們現在要防的,是無知言官以此為借口抨議船政,左公那邊,還需要借力啊。」
聽到丈夫好言相勸,林普晴怒氣漸消,她定了定神,又看了看左宗棠的回信和沈葆楨寫好的奏稿,專心的為丈夫打算起來。
「老爺自己扛著這事,總是不妥。」林普晴道,「且現在左季高已然決意置身事外,一旦有事,怕是指望不上。老爺這道折子,因此也就不必上了。」
「卻是為何?」沈葆楨訝然道。
「換址乃是船政細事,如同尋常民家搬遷一般,擇吉地而居,無須中樞勞神憂心。」林普晴道,「京中諸公要的是成績,只要新式輪船建造成功,謗言自然可免。」
「颱風垮岸之事已然傳出,壓下不報,恐怕不妥。」沈葆楨沉吟道。
「老爺可重擬一折,垮岸換址一事,可輕輕帶過,多言輪船建造之詳情,中樞知道船政工程未有延誤,便不會因選址不當一事怪罪老爺。」林普晴道。
沈葆楨緩緩點了點頭,看到沈葆楨仍然有些猶豫,林普晴道:「老爺為人樸誠,不願為報喜不報憂之事,可此事本非老爺一人之過,何況老爺此事處置極當,未誤船工,若是因此事使朝廷質疑船政,無數心血恐就此付諸東流了。」
「你說的是,就這麼辦罷。」林普晴的最後一句話說到了沈葆楨的心裡,想到自己辛苦開創的船政可能因這道左宗棠授意他「自辯」的折子而半途夭折,沈葆楨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將原來的奏稿收起,鋪開紙重新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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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天的林義哲回到家中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此時的他並不知道,因為自己的關係,姑媽林普晴已然對左宗棠有了厭惡之情。
看到自己回來,一直在等她的陳婉迎了上來。
夫妻二人牽著手坐了下來,陳婉看著臉膛讓太陽曬得有些發黑的林義哲,眼中滿是痛惜之意,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輕聲道:「看把你都曬成什麼樣兒了……」
「沒事,其實讓太陽多曬曬,對身子骨更有益處。」林義哲笑著安慰她道。
「曬大了,可就成了包黑炭了……」陳婉輕笑出聲,林義哲注意到陳婉的眼角似有淚痕,立刻警覺了起來。
「婉兒因何事傷心?快說與我知道。」林義哲立刻問道,
「哪裡,婉兒沒有傷心事,是高興的……」陳婉說著,眼角又滲出了淚花。
陳婉輕輕脫開林義哲的懷抱,起身取過了一封信,林義哲看著信封上打印的英文字母和郵戳,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不由得放下心來。
「叔爺爺來信了,嬸娘生了個胖小子兒,呵呵,婉兒有弟弟了……」陳婉將信交給林義哲,因為過於思念遠在英倫的親人,她情不自禁的又流下淚來。
林義哲展開信讀了起來,陳婉坐在他身邊,用手帕輕輕的拭著眼角。
林義哲很快讀完了信,他習慣性的按信中所述,算了一下自己的這位妻弟出生的日子,竟然是自己穿越到這個時代的那一天,禁不住莞爾一笑。
看樣子,自己和這個孩子也是有緣呢。
看著沾有星點水漬的信封,想到這封信遠涉重洋歷時一個多月才來到中國,他的心裡禁不住暗暗感歎。
在這個電報還沒有完全普及的時代,天隔一方的親人想要互通消息,該有多麼難啊!
「要是有相片兒,能看看偉兒長什麼樣兒就好了。」林義哲說道。
「是啊!婉兒這就給叔爺爺回信,等偉兒滿了百天兒,要嬸娘寄張相片兒來。」陳婉顯然對照片這東西並不陌生。聽到林義哲這麼說,她高興地答道。
林義哲看到她欣喜的樣子,知道她喜歡孩子,便逗她道:「婉兒喜歡孩童,咱們也生一個和偉兒一樣可愛的寶寶吧……」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將她攬進懷裡。
「好啊!……哎呀!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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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倫敦,泰晤士河碼頭。
此時一艘開往法國敦刻爾克港的班輪就要出發了,碼頭上擠滿了登船的乘客。
一輛裝飾考究的四輪馬車來到了碼頭停下。
「這裡風大,你身子還沒復原,小心別受了風寒,快回去吧。」
陳鴻依依不捨地看著懷抱滿月不久的幼兒的薩拉,在她頰邊輕輕一吻。
「好。」薩拉看了看懷中幼小的陳偉,此時的小陳偉剛剛醒來,正瞪著一雙漆黑烏亮的大眼睛看著父母,迎上母親溫柔的目光,他嘴裡咿咿呀呀地叫著,揮舞著小手,露出一個可愛的笑臉。
「你看他,又笑了。」薩拉開心地笑著,陳鴻輕輕伸出手指,想要碰碰兒子的嫩臉蛋,卻不料被兒子一下子抓住了手指。
陳鴻感受到從那隻小手上傳來的力量,心中的不捨之意更濃了。
「時候不早了,你快登船吧。」薩拉對陳鴻柔聲說道,「別誤了開船時間。」
「好。」陳鴻小心地從兒子手中抽回了手指,「那我過去了。」
「記住,到了那邊,雖然也有人照顧,但畢竟不是主派來的,比不得在家,一切小心,善自珍重。」薩拉看著陳鴻,湊近他的耳邊,意味深長地輕聲說道。
薩拉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陳鴻聽來,卻無異於平地一聲驚雷!
陳鴻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潮,他想要說什麼,但卻被薩拉吃吃笑著搖了搖頭,用一根手指封住了嘴唇。
陳鴻明白,她是在告訴自己,她已經知道了。
「一個人在外面,也需要有人照顧的,所以,我不介意。」薩拉柔聲道,「只要你的心中,能時時想著我們母子兩個,就足夠了。」
「我會每時每刻都想著你們……」
「快去吧!再見!親愛的!」
「再見!我也愛你!親愛的!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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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敦刻爾克港,碼頭。
從英國來的定期班輪即將到達,此時此刻,在碼頭上,聚滿了迎接親友的人群。
在這些人群當中,幾個梳著長辮子頭戴圓帽身穿長褂的中國人顯得分外的醒目。
很快,海天線現出了一道細細的煙柱,接著便是一聲汽笛的長鳴。看到輪船出現,人群發出了一陣微微的騷動。
班輪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很快,輪船靠到了岸邊,工作人員放下了棧橋,乘客開始紛紛下船,當陳鴻的身影出現時,幾名中國人立刻迎了上去。
「少東家好。」為首的一名中年人上前和陳鴻見禮。
「福叔好。」陳鴻微笑著答禮道。
另外幾人和陳鴻見禮之後,上前接過陳鴻僕人手中的行李箱,相互親熱地打起了招呼。
「各個檔口都好吧?」陳鴻和福叔並肩走著,隨口問了一句。
「都好都好,大夥兒都惦記著老東家呢,許久沒見老東家,大夥兒都甚是想念。」福叔說道。
陳鴻點了點頭,和福叔一道向前走去。
經過貨運碼頭時,看到陳鴻一行人,碼頭的中國貨運工人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活計,直起身來。
「見過少東家。」
「少東家好。」
「少東家好。」
看到黑壓壓的一大片中國工人都在向陳鴻打著招呼,一些法國人的臉上現出了驚訝之色。似乎覺得這裡雖然是法國的土地,但是做主的卻是眼前的這個年輕的中國人。
陳鴻向聚攏在周圍的工人一抱拳:「老東家問大家好。」
「謝過老東家!」
「大家繼續吧——」
「是——」在洋人們驚訝的目光中,一切又恢復了原狀。
此時此刻,一位金髮碧眼衣著華麗一看便是名門閨秀的美麗女郎望著遠處的碼頭,正翹首以盼。她面容嬌艷,眉宇間頗有幾分像法蘭西第二帝國的當今聖上,而且亭亭玉立她的身材十分窈窕,但細心的人們會發現,她的小腹已然微微隆起,顯然已經懷有身孕。
當看見陳鴻的身影時,女郎的眼中閃過興奮之色,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女郎激動地向他擺著手,呼喚著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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