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士博定了定神,馬上回答道:「如果按照法蘭西海軍的艦式來分,它屬於大型炮艦。它的母型,是我國的『lamotte-picquet』級炮艦。『lamotte-picquet』級炮艦的排水量是687噸,我根據左宗棠總督閣下的要求,在尺寸、噸位上都進行了擴大,幾乎是母型的一倍,所以說它是大型炮艦。」
達士博一邊說著,日意格在一旁不住的給沈葆楨做著翻譯。
沈葆楨聽懂了林義哲和達士博之間的問答,但他此時還想不明白,林義哲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問這些,因而沒有插言,而是繼續聽著林義哲的下文。
「噸位和尺寸都進行了放大,吃水是不是也會加深?」林義哲又用法語問道。
「是這樣。」達士博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不過,這艘輪船的吃水,以我國的標準,並不算很深,是能夠適於在貴國的大多數港口和江河航行的。」
「如果建造更大型的軍艦,吃水是不是還要加深?」林義哲接著說道。
「這是肯定的。」達士博說道,「假設噸位再放大一倍的話,吃水會更深,不過那樣的話,便不適合在這裡建造了,因為這裡的水深較淺,哪怕是能夠建成,也將無法下水。」
「我明白了,非常感謝您,達士博先生。」
林義哲知道,達士博已經將自己想要告訴沈葆楨的東西,如實的說了出來。
沈葆楨聽完了日意格轉譯的二人之間的問答,有些明白過來林義哲的用意,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在離開洋員寓所回到船政衙署之後,沈葆楨便讓林義哲和船政提調周開錫、夏獻綸、吳仲翔等官員一道留了下來。
「鯤宇適才所問,可是覺得這一號輪船之設計有不足之處?」
幾人落座之後,吳仲翔便迫不及待的問道,他和林義哲一樣,也是和沈葆楨親上加親,是以他和林義哲之間少了很多官場的顧忌。
「小侄才疏學淺,不敢妄言。之所以問及船型吃水,是擔心船廠廠址之設,似有不妥之處。」林義哲說道。
「噢?鯤宇認為哪裡不妥?」周開錫問道。
「適才那位達士博先生有言,現址水深較淺,無法建造噸位更大之輪船,假使能夠建成,也無法下水。」林義哲說道,「以此地為船政之基,恐非久遠之計。」
「鯤宇說的也是,」吳仲翔微微頷首,表示贊同林義哲的意見,「千噸之船,在此地建造下水,尚要顧及潮汐漲落,已屬不易。將來若要建造大艦,必當另尋新址,多費一番周折。」
「如今地基已然下樁,俟木料運到,便可開工,若另換新址,必然延誤工期。」周開錫則表示了反對,「何況再選新址,亦非一朝一夕可成。」
「若換新址,必誤工期,若是不換,將來建造大艦,還得另選新址,虛耗錢糧人力。」夏獻綸說道,「此事確是兩難。」
「且驟然換址,朝中必有非議,左公那裡也不好看。」周開錫看著沈葆楨說道,「言官聞之,恐又將生出事來……」
「綬珊不必多言。」沈葆楨歎息了一聲,擺了擺手,周開錫便縮下了後面的話。
「今日所言,切莫外傳,免生物議。」沈葆楨看了看大家,說道,「且待詳查之後,再做區處。」
林義哲從沈葆楨的目光中看出了為難之色,並未感到奇怪,也沒有說什麼。因為他現在只是個幫辦,負責文案事宜,人微言輕,本來也沒奢望自己的建議一經提出,就會得到船政官員的贊同和沈葆楨的批准。
而且從剛才幾位船政官員的談話當中,他還敏銳地捕捉到了其它的情況!
傍晚,在離開衙署回府之後,正如林義哲所料,沈葆楨又一次將他召到了書房之中。
「想不到你這些日子學習西國語言,已有小成。」沈葆楨對今天林義哲能以法語和法國工程師問答的表現很是高興,「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看樣子我也得用功了,不然就被你們這些後輩比下去了。」
「姑父過獎了。侄兒愧不敢當,其實這法蘭西語較英吉利語難學,侄兒現今也只是略通皮毛,若要精熟,尚須假以時日。」
「你能潛心學問,學以致用,很好很好。」沈葆楨說道,「不過,也要注意不可鋒芒太露。」
「姑父說的是,侄兒今日提出換址一事,是有些冒失了。」林義哲明白沈葆楨是在提醒自己,恭聲答道。
「今日之事,倒算不上冒失。」沈葆楨看到林義哲恭謹的樣子,溫言道,「你說實話,是不是早就在琢磨這換址的事兒了?」
「侄兒……是。」
「你事事用心,又敢於擔當任事,我心懷甚慰。」沈葆楨拉著林義哲的手,讓他坐下來,「今日之事,我並無責怪你之意,只是想知道箇中詳情。」
「侄兒見姑父辦理船政,十分勞苦,有心替姑父分憂。侄兒前些日子曾去江濱工地查看,與工匠閒聊,得知此處江水甚淺,大船進出不易,且土質疏鬆,無法構築干船塢,非造船之佳地也。而船成下水之日,尚須看江水漲落,趁漲潮時方可下水,十分不便。而閩南又多颱風,若遇颱風暴雨,新造之船尚慮為風浪摧毀,甚為可憂。侄兒是以有了換址之念。」
「原來如此。」沈葆楨聽得暗暗心驚,「想不到此地竟有如此之弊。」
「船政為國家重務,須圖久遠。非是只造此一種輪船,如今泰西各國,無不以大治水師為主,所建之船皆艨艟巨艦。我國將來欲與西國並雄,亦當興辦巨艦,所造之船,必不止此千噸之數。」林義哲繼續說道,「適才法人匠師也已明言,於此地造千噸余之輪船,尚無大礙,若噸位放至數千噸,則無能為矣。即便將來能於此地建成巨艦,船成卻不能下水,有如擱淺之巨鯨,又有何用?」
「你說的是,左公與我一時急於求成,竟然忽略了這一層。」沈葆楨站起身來,在書房中踱起步來,顯得十分不安,「將來欲造大艦,又得重新選址,多費財物人力,唉!」
「侄兒今日又去看了廠區,僅見屋棚數座,船台尚未動工,一切草草而就,財物人力投入無多,莫不如就此更換新址,一可一勞永逸,二可節省錢糧人力。」林義哲知道自己的話在沈葆楨的心裡已經起了作用,便趁機又建議道。
「這些我知道。但我心所憂者,並不在此。」沈葆楨搖了搖頭,似有難言之隱。
「姑父所憂者,是周大人他們不會同意換址?」林義哲問道。
「非也。綬珊、筱濤和維允他們都好說,只要言明利弊,細做籌劃,他們是會同意的。」沈葆楨歎息了一聲,「我所為難者,是左公那裡不好交待,因為這廠址,可是左公所選啊!」
「姑父是擔心左公不允?」林義哲想起了周開錫說的話,問道。
「左公是定當不允的。」沈葆楨重重的重新坐在了椅子上,答道,「船政本為左公所倡議興辦,其廠址也為左公所選定,已然動工興建,而今突又稱先前選址不當,左公臉上必然掛不住!若是言官得知,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你想左公得知消息,會怎麼看老夫?」
「可否先行向左公言明其中利弊?」林義哲明白過來,他想了想,又建議道,「左公離得遠,不清楚這邊的情況,若是姑父向左公詳細言明,想來左公是會同意的。」
「現在船政需用浩繁,尚需左公支應接濟,若因此而使左公不快,反為不美。」沈葆楨想了想,說道,「再說,新址又尚未選定。此事還須多加斟酌。」
「侄兒倒是勘得了一處,若能遷到此處設廠,日後建造大艦再無阻礙。」林義哲說道,「且此地離現址不遠,易於搬遷。朝廷和左公那裡也好說話。」
「噢?看來你的功課,可是沒少做啊!」沈葆楨聽到林義哲已經選好了新址,不由得大為驚訝,「快快說來,是在哪裡?」
林義哲起身取過一份船政測繪人員手工繪製的馬尾地圖,在沈葆楨的書案上展開,指著馬限山西北簏、嬰脰山西側的江岸地區對沈葆楨說道:「姑父請看,便是這裡。」
「你能確定,此處為設廠最佳之處?」沈葆楨俯下身子,一邊仔細地查看著地圖,一邊問道。
「侄兒敢以項上人頭擔保。」林義哲毫不遲疑地答道,「此處水深可容巨艦停泊,土質緊密,又在背風之處,為設廠萬全之地。因原址土質疏鬆,無法開挖干船塢,侄兒多方打探求證,得知青洲土質堅實,適於修築容納巨艦之石船塢。」
「姑父若是存疑,不妨請法蘭西國匠師再去勘驗,若是和侄兒所言不符,侄兒願領妄言之罪。」
林義哲之所以說的如此有把握,並不是因為他真的去勘驗過,而是因為他告訴沈葆楨的船政新址,就是後世得到重生的馬尾造船廠的所在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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