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早兒遲女,生蕭梧的時候產房預備好了幾天,就是不見這孩子出來:等到大家都覺得這孩子還待不夠的時候,她小人家倒急哄哄地往出趕。是個下著微雨的夏末午後,不時有陣陣帶著草木香氣的微風拂過,使人倍覺涼爽。
說來也巧了,產房外就有一株梧桐樹,蔭蔭成蓋地立在院子裡,花褪去之後樹上結著一柄一柄小勺子,梧桐子就藏在那小勺子裡。蕭梧十分體諒蕭慶之這做爹的心,一點也沒折騰玉璧,順順利利地產下來,一拍就扯開嗓子可勁哭,哭得蕭慶之心都揉成了一團。
哭聲才起,雨便停了,天邊見了晴光,聽著身邊倆小子喊著要進去看妹妹,蕭慶之倒是不看蕭桓,只看蕭楨,那眼神意思多明白:「你幾歲了你,好意思跟著起哄嗎?」
只見蕭楨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蕭慶之以為他不會鬧了,結果他聲音愈發拔尖地喊起來:「啊啊啊……」
……
湊到蕭楨耳邊,蕭慶之說:「楨兒,你是不是裝啞巴裝得太久了!」
嗯?嚴肅地摸摸下巴,蕭楨不用掐指都算得出來,他現在已經兩歲多了,好像是不應該再裝下去了,要不然真以為他是個啞巴怎麼整。點點小腦袋,蕭楨決定得找個時機,慢慢開口。
「妹妹,妹妹,爹,我們去看妹妹。」蕭桓在一邊嚎著,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揉揉被吵得發疼的額頭,蕭慶之喊來徐媽和桑兒把這倆給弄出去,可這倆死活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妹妹再說。沒辦法,趁產婆把女兒抱出來的時候,蕭慶之抱著女兒蹲下來給倆當哥哥的看了個足夠,倆小哥哥才頗有不捨地跟著徐媽桑兒去外邊歇著。
蕭慶之雖說是第三回當爹了,可頭回有女兒,這回的感覺和哪回都不一樣。生蕭桓的時候是後怕。生蕭楨的時候情況又太複雜,這一回他才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為人父的喜悅,不帶一絲雜質的喜悅:「爹的小梧兒……」
女兒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似的,小小軟軟的身子在他懷裡跟條小毛毛蟲似的,一水的粉紅色兒。跟兒子出生時毛猴子的樣兒還真有一點不一樣。陳氏夫婦見這爹是捨不得撒手了,也不跟他搶,讓他抱個足去。
「岳父岳母也來抱抱梧兒。」蕭慶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把女兒抱到了她的外公外婆那兒。見陳氏夫婦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跟捧著珠寶一樣滿臉笑開花。蕭慶之才安心地進屋裡去看玉璧。
玉璧躺床榻上,精神頭不錯,見蕭慶之進來卻沒見他抱著女兒有些奇怪:「梧兒呢?」
蕭慶之坐在床榻前。手指拂過玉璧有些汗濕的鬢髮,眉梢眼底遮不著地笑道:「岳父岳母抱著呢,到底女兒更貼心,這回沒怎麼折騰你。給梧兒請的奶娘在外邊候著,等梧兒醒了餵了奶再抱進來給你瞧。」
「有兒有女,我這人生也算圓滿了。」玉璧心說,現代可不讓這麼生。
「我們都圓滿了,父皇那邊已經答應我不再涉及朝廷的事。日後不會再有麻煩。只是我現在還離不得京城,鍾山書院若是不能托付個能安心的人,怎麼也不好離開。」蕭慶之私心底還有一願。蕭楨說過淳慶帝也沒多少年了,這最後的一段兒,他想就近待在京城陪著他那位父親好好走完餘生。
「嗯。只要不扯上爭位奪嫡這樣的事兒,其實離不離京都不要緊。慶之,你答應我,千萬不要扯進這樁大事兒裡去,日後我們家的子子孫孫都不能牽扯進爭位奪嫡中去,這一條一定要嚴令。歷朝歷代,一旦扯進這樣的事裡去,要麼榮華富貴無窮盡,要麼家破人亡。咱們一家兒何愁沒有富貴榮華,還是保闔家平安更重要。」玉璧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她也向蕭桓和蕭楨說過,但這樣的事,只有定成家規才能真正被子孫們遵守。
如果她只是一個人,無兒無女,這天下怎麼著都不關她的事,可是有兒有女了,她必需為子孫計較。
肅然地點頭,蕭慶之道:「好,我記住了,日後必會嚴命他們不得參與。你也該累了,我去看看梧兒醒了沒有,醒了就抱進來,你看了早些歇著。」
抱給玉璧看了女兒,看著玉璧昏昏然睡過去,蕭慶之才起身想著把女兒抱還給奶娘照顧。可臨了有點捨不得了,只叫人把嬰兒的小搖床送了進來,他自己看護著女兒睡,這才覺得既安心又滿足。
第二天一大早,蕭慶之還沒睜眼呢,就聽見倆聲音在耳邊聒噪:「弟弟,這就是我們的妹妹嗎?」
「嗯,小妹,小梧妹妹。」蕭楨輕輕戳著妹妹的小臉蛋兒,真真沒想到妹妹還有這麼粉嫩的時候。想想上一回,妹妹是在怎樣風雨飄搖的家中長大的,長成了怎樣一個豆蔻少女,又怎樣嫁進齊國公府後如花一般凋謝。蕭楨小小的心難免疼痛,這一回,他一定不讓任何人傷害他親親愛愛的小梧妹妹。
「好醜……」蕭桓倒不是嫌棄,只是說實話而已,蕭慶之覺得好看,那是因為自家女兒再不好看都美死了。蕭楨是知道日後自家小梧妹妹會長成怎麼樣花一般的女孩兒,只有蕭桓,徹底的小朋友,當然脫口而出。
結果,已經醒了的蕭梧小嘴一扁,眼看著就要哭,蕭楨趕緊伸著小手安慰妹妹:「小妹不哭,你就當哥哥是睜眼瞎……哥,你怎麼能這麼說小妹。」
蕭桓也傻眼了,自家的妹妹他怎麼會不喜歡,見妹妹要哭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妹妹不哭,我很喜歡妹妹的。」
其實,蕭梧哭跟蕭桓一點關係都沒有,全怪蕭楨,老拿他的小嫩手戳妹妹的小臉蛋,本來人家睡得好好的,蕭楨把人都戳得醒了過來。毛毛蟲一樣的小丫頭,被打擾了好覺,怎麼可能不變臉。
「哇哇哇……」蕭梧用亮堂的嗓音控訴著她的遭遇。
偏偏真正的禍害卻在指責別人是個禍害,蕭慶之聽了哭聲趕緊起身,他都是三個孩子的爹了,抱孩子哄孩子這種事兒早已經練熟了手。輕輕托著女兒的後腦勺抱在懷裡,女兒的眸光柔軟得像朝陽穿過晨霧,清新如墜滿露珠的花朵:「小梧兒不哭,待會兒爹就教訓他們,是不是餓了,桓兒去叫桑桑姨進來。」
「我也要抱小妹!」蕭楨心說您盼女兒才盼懷胎的這些個年月,可我盼了十幾年的時光,你怎麼也不能跟我搶啊,哪怕你是我爹也不成。
蕭慶之蹲下來把女兒抱給蕭楨看,卻不給他抱,只瞥一眼他那小身子說:「你才幾歲,不怕把小梧兒摔著。」
委屈地看看自己的身子和手,蕭楨滿懷辛酸,都怪他爹,總說「你多大的人了」來迷惑他,害得他老覺得自己年紀不小了,結果現在又給他來一句「你才幾歲」點破事實真相,讓他心裡空落落的。
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家爹得意的模樣,蕭楨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總會長大,爹總會老的!」
「安心啊,抱你妹妹長大的年月還是有的。」蕭慶之必需承認,他就愛看兒子吃癟。三十幾歲的靈魂不到三歲的身體,多麼悲劇得催人淚下的事實真相呀:「我給你出個主意吧,你趕緊長大,自己生一個。」
……
腦袋一甩,蕭楨決定不理他這壞蛋爹,至少吃早飯之前不打算理會了。
蕭桓邁著小短腿拽了奶娘進來,奶娘抱了要哭不哭的蕭梧去餵奶,不消片刻又送了回來退出去了。蕭慶之看著打著小呵欠,看起來又要睡覺的女兒,真想把女兒弄醒繼續玩兒,不捨了好一會兒才又給放回搖床上:「不許吵妹妹,妹妹現在是小毛毛,最愛睡了,吵了她她會哭的。」
「慶之,人呢?」玉璧醒了一睜眼,沒見身邊有人,有些奇怪,這傢伙通常沒什麼特殊情況的話,再早醒都要賴被窩裡把她弄醒然後一塊兒起。
一聽到玉璧的聲音,蕭桓和蕭楨一塊兒撲了過去,倒是比蕭慶之還快些:「娘親,妹妹妹妹……好好看呀!」
剛才還說「好醜」的小鬼已經徹底變節了。
蕭慶之站在倆兒子身後,目光輕且柔地罩著玉璧:「廚房裡備了早飯,你起來用一些,你們倆也趕緊用早飯。用晚早飯,我得帶他們一塊進宮去,雖說早已賜過字了,但還是要抱孩子進宮去給瞧一趟的。」
蕭梧和蕭楨又有不一樣,畢竟蕭楨出生在敏感時期,蕭梧不一樣,既是女兒,現在又風平浪靜,當然得抱去給淳慶帝瞧上一眼。
「非要去嗎,我一刻都不想讓他們離開我身邊。」玉璧其實對淳慶帝愛給孩子取名字這一點挺不滿的,自己辛苦懷胎生下來的孩子,連命名權都沒有,全被淳慶帝佔了去不說,盡給取些意義非常的名字。
「怎麼了,想什麼呢?」
「我不想讓陛下給取名字,憑什麼我辛苦生下來,連取名字的權利都沒有。」玉璧鬱悶地道。
聞言,蕭慶之忍不住樂道:「你要想取你就取著,楨兒就沒用陛下取的字,陛下不也沒說什麼嘛。」
「楨兒的名字不是陛下取的嗎?」玉璧問道。
「陛下取的樞字,太大不好用,我給取的楨字。」蕭慶之說完,蕭楨就暈了……
難道顧樞也是他,這個名字他在某個自己不願意回想起來的地方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