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在中國古代,還是這個時空裡,皇帝都是個要拿壽命來換人間極致富貴的職業。活到六十,在皇帝這職業領域裡就算是高壽了,淳慶帝向來認為自己是個得蒼天厚愛的君主,一直活到四十出頭可謂是無疾無災,順順利利。
所以,淳慶帝以為他還得有二十年好活,可以守著這江山社稷直到下他的繼承人長成參天大樹,直到他所扶植的年輕臣子們可將這江山天下管理得穩穩平平。但是一場忽如其來的疾病讓淳慶帝臥榻罷了三天早朝,不是什麼大病,只是風寒而已。
「要擱朕跟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別說是吹風,就是在雪地裡站上一夜,第二天照樣能雙拳打猛虎。如今不行了,眼看著年紀大了,見點風都能病倒。」淳慶帝說得輕描淡寫,但他的心中有對生死的深深觸動。他以為自己至少還有二十年,但從來沒想過,假如上天不給他這二十年去守著他們長大,他應當怎麼辦。
「父皇,您正當壯年,怎麼能算是年紀大了。大約是這幾天雨氣沖的,父皇好好歇著,兒臣會和諸位大臣商量著處理朝堂上的事務。只是倘若是兒臣拿不了主意的大事,還得勞煩父皇,兒臣不孝,到如今也不能替父皇扛起什麼來,兒臣以後會認真學習的。」就像淳慶帝還以為自己有無盡的時光一樣,顧弘承也以為他這位父皇能活到很久以後去。
做為一個太子,他深深地明白,只要自己不犯大錯。不做出格的事,皇位遲早是他的。所以,他從不較真,也從不插手過問朝堂的事。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成為一個仁孝忠厚的太子,而不是跟父親爭搶天下的不孝子。
淳慶帝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眼底已經有了深深的憂慮。他在擔心,如果他走了,他的太子會用稚嫩的觀念、簡單的想法去執掌江山社稷。這天下,得來不易,不能敗在自己的兒子手裡。
這一病,淳慶帝有了明顯的變化,因為他能從自己的身體裡感受到來自病魔的無情摧殘。以及時光留給他的深深印記:「眾卿,朕有一提議,眾卿且都來議一議,看是否合適。」
「陛下請講。」
「朕欲讓太子臨朝參政,太子如今已二十出頭。朕像太子這般年紀早已在朝堂上與眾卿吵得面紅耳赤了。再看太子,如今卻還是個半大孩子的脾氣,朕不能再放任太子了,一眨眼朕也四十多了。這張椅子不知覺地朕坐了二十年,上天若垂愛,朕願與諸位再做二十年君臣,但太子已經長成,該是讓他明白他要肩負什麼的時候了,眾卿以為如何?」淳慶帝問罷。微瞇著眼睛掃向下邊的大臣們,他想看看這時候這些臣子們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群臣都是一陣發愣,然後朝堂上久久沉默,最後還是尚書令上前一步來:「陛下,如今您正值春秋鼎盛,別說二十年。便是四十年也不無可能。至於太子臨朝參政,臣以為,倒也是時候,只是太子在陛下羽翼下成長,到底少些歷練,哪如陛下當年所歷之事。臣啟陛下,不妨請太子先放到地方上歷練幾年,再言臨朝參政之事。」
老狐狸,淳慶帝知道,殿裡的臣子們是不願意得罪他,也不願意得罪這帝位未來的繼承者。不過尚書令到底是尚書令,說話也算持重,淳慶帝想想便道:「就依愛卿所奏,眾卿以為,派太子去哪處當差為上?」
「回陛下,江南如何。」畢竟當初淳慶帝就是在江南當差起的家,所以群臣們想著這樣不出錯。畢竟是太子,真要支到邊遠山鄉去,只怕也招記恨,淳慶帝也未必捨得。
「江南有姚清甫在,你們是送太子去享清福嗎?」淳慶帝問道。
得,敢情江南不行,那陛下您把晉城侯送去就享著了清福嗎?還不是得罪人的事不願意讓自個兒子沾手,要留個仁君的名頭。關於這個,臣子們倒沒算到,淳慶帝是怕,將來太子唯一能讓人惦記的就是仁君二字,所以不願讓太子的名聲有任何污點。
「陛下,臣以為江西道甚好,離京甚遠,也是個磨礪人的地方。山高水深,民風彪悍,又是稻米主要種植地,殿下若去江西道磨礪幾年,想必能換個模樣回來。」這是清楚淳慶帝心裡想法的臣子,其實,顧弘承缺少帝王氣魄,還真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實。
如今既然淳慶帝這麼去想了,那大家就心照不宣地出主意,誰不盼著有位英明君主扛頭頂上當紅旗使。要知道,君主昏庸,那可是臣子的罪過,相對的,君主英明,君主本身能耐,當臣子的照樣臉上有光。
這主意一提出來,算是君臣之間一拍即合,顧弘承去江西道的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了。江西道全稱江南西道,轄下共有十二州,太子去江南西道處於中等水準的袁州。
消息一傳出來,蕭慶之愣是沒琢磨明白:「陛下這是鬧什麼呢?殿下想著出去歷練的時候不讓,現在已經沒有這雄心壯志了,偏偏又把殿下送到袁州去。」
江南夏中,處處無遮擋的陽光四處照得雪白,此時正是燕子塘賞荷花的好時節。吳州每到這時候都有詩會,三人成集,十人成會,連蕭慶之都不時要接到幾張帖子,是吳州府當地的士子們相請,不過蕭慶之應得少,主要是他確實忙。
頂著大太陽往吳州府衙裡趕,蕭慶之覺得自己最近做的事已經差不多了,再多做一點陛下就會發覺,所以他很老實地收了手,安安穩穩地處理起政務了:「楊經歷,怎麼也不騎馬?」
「回大人,天兒不好,馬也著了暑氣,這不只好自個兒動動腿了。」楊綬說罷走近了蕭慶之,與蕭慶之錯開前後腳一道往府衙走去:「大人,官辦酒坊今年包了吳州幾家果園的果子,市面上果子倒做起價來了,連帶著米糧油鹽都漲了些。大人您看,這幾天是不是發個告示平抑物價,再這樣下去得出亂子。」
官辦酒坊包果園的果子那跟玉璧有關係,官辦酒坊要經營果酒,當然以江南為上上選。沒想到,因為這個倒做起市面上貨物的價格來,蕭慶之還能怎麼著,相轍給自家小玉璧平事兒唄:「哪家漲得最大把哪家請到衙門來喝一下午茶,管保當天見效,次日再去發告示,這事便能平定下來。」
「是。」
蕭慶之覺得,以後得回家跟玉璧說說,別再弄出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來了,好好在杏花樓泡泡茶不行麼。
被惦記的玉璧這會兒正無聊地望天,琢磨自己該幹點什麼,除了茶館,身為官員女眷她什麼都不能做。可是茶館真的很沒意思呀,無聊到骨子裡了都,喝茶的都是些文人墨客,大抵清清雅雅的,現在大部分人都知道這是誰的場子,更加不可能放肆了,害得好每天連熱鬧都看不著。
「夫人。」
「儉書,你不是在下面會賬嗎?」
「剛剛得到消息,薛姑娘在東宮不省人事,有御史言官參了本子上去,陛下大怒,太子已經被禁足東宮。原本擬好的行程也擱下了,只怕這回不得善了,我得趕緊去把消息送給侯爺,夫人您待在這裡別外出。」儉書說完都不等玉璧回話就轉身走了,看起來這回事真的鬧得非常大。
乍一聽薛姑娘,玉璧還沒意識到是薛甘霖,等說到太子她就明白過來了:「怎麼會這樣,太子不像是那種喜歡把人往死裡虐的主啊,難道……難道是太子妃。這下好了,前幾天才說陛下有移交權力的準備了,看著是要把太子往英明君主培養了,這事兒一出,事兒玄了。」
儉書到衙門把話跟蕭慶之一說,蕭慶之直接就坐不住了,二話不說就要翻身上馬回京城。但是很快他冷靜下來,消息從京城到這裡,就算是用信鴿傳來的,他回京城的路途日夜兼程也得三天,他趕不上:「這是陛下最厭惡的事,肯定不是太子殿下動的手,但殿下連自個兒後院都管不了,陛下必是大感失望,甚至心中生了厭惡之心。太子殿下怎會如此糊塗,太子妃怎能如此愚蠢。」
才被人罵完愚蠢不久,倒沒想到還有機會把這倆字還回去,但蕭慶之寧願這倆字還不回去。大位紛爭,有太子都是一場血海刀山的爭奪,倘若太子失了淳慶帝的歡心,失了群臣心目中仁孝節義的評價,只怕其他幾位蹦得更歡。
水越渾,對蕭慶之來說,越不利脫身,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動摻和到這趟渾水裡去,最好把水撐得更加渾濁。
「儉書,你回去叫玉璧收拾一下,我們晚飯後走水路回京師。」
蕭慶之預備好了,回京讓淳慶帝罵個狗血淋頭,然後狠狠替太子求情。憑著他和太子的情誼,再怎麼求情都不為過,求情到淳慶帝認為他以情誤事為止。
須知,淳慶帝最不屑感情用事之輩。(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