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玉璧有六成肯定謝春江就是淳慶帝流落民間的兒子之後,她就對謝春江特別特別上心,時不時地就從謝春江那裡打聽幾句。看著謝春江每天很哈皮地給他親老子出賣血汗,玉璧覺得自己挺不厚道的,不過八卦這種東西,長時間沒有新的爆料很難讓人有持久的熱情。
所以,一段時間過去後沒有新鮮的料加進來,玉璧對這件事的關注度就降低了好幾十個百分點。當然,也是因為她現在身為人母,得幹點正經事,比如教訓教訓孩子什麼的。
「娘親,救我!」
「嗯,那你意識到了自己不應該做這件事嗎?」玉璧很痛快地扮著白臉,但是個正在邪惡進化中的白臉。
蕭慶之聞言看著飯桶小朋友,飯桶小朋友琢磨半天:「不該打架?」
「錯,慶之,繼續。」
唱紅臉的恐怖父親蕭侯爺嘿嘿地沖飯桶小朋友笑得無比恐怖:「十遍,一遍都不能少。《晏子家訓》你都能倒背了是吧,沒關係,這回換一本,《廣文集韻》怎麼樣,你也該到學用韻對偶的時候了。」
「可我是將門虎子,要學也學打……武藝。」飯桶小朋友就不明白了,別家的媽都護著孩子,像何叔叔家,何叔叔一揚起手來,水怪就哭,水怪只要一哭何嬸嬸就會罵何叔叔。可是自家的媽怎麼能這樣,怎麼能說出「繼續」這樣的話來。
「你爹照樣是將門虎子,他一樣學了文,一樣能寫能畫,難道你這麼沒出息,就沒想過有一天要比你爹厲害,然後活蹦亂跳的每天氣他。」被壓迫的小孩十個有八個渴望有這樣的光輝一刻。至少玉璧小時候就成天這麼給自己打氣的。
飯桶小朋友一聽,心想也是,總不能讓爹欺負一輩子不氣氣他。飯桶卻灑盧,他已經把蕭慶之氣得夠嗆了。而且,玉璧還連帶著一塊氣。
聽到後半句蕭慶之不免瞪了眼玉璧。這丫頭就沒法跟自己齊心是吧。這時候都要拆他的台:「打夢講。」
「打夢講」是桐城俚語,就是做白日夢的意思。飯桶小朋友聽到鄉音。哪能不明白其中的意義,有道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小孩兒也是人。也要爭這口氣:「哼,娘親說得對,我要比爹厲害。」
搞定!收工。
便宜兒子倒是搞定了,她正要享受勝利的果實時。儉書在簾外恭敬地行罷禮,說:「侯爺。侯夫人,謝主事帶了酒來,說是要跟侯爺和夫人共謀一醉。」
「他怎麼回事,平時沒見過他喝酒,被人拋棄了?」玉璧一聽立馬就提高了關注度。
蕭侯爺則一邊盯著便宜兒子去寫大字兒,一邊說道:「讓他直接上來,玉璧,你能不能少扒一點別人心裡的事。」
其實,蕭侯爺更想說,你怎麼不來扒一扒我心裡想的事,非上趕著扒別人的,好玩麼。
「不扒就不扒嘛,大家都是朋友,你當我真是缺心眼,整天就不盼點人好呀。」玉璧說完把簾子捲起來,才捲好謝春江就站到她面前來了。這一見,簡直讓人不敢相信眼前的是謝春江,慣來乾淨整齊的人此時衣冠零亂,一向神采飛揚的神色多少顯得有些落魄。
謝春江手裡拎著幾罈子上好的酒,說話間帶有幾分蕭瑟地看著玉璧:「侯爺、侯夫人,咱們是不是朋友。」
蕭慶之走上前來,拎過他手裡的酒說:「如何能不是朋友,來坐。」
聽了話,謝春江跟夢遊似地摸到桌子邊上坐下,飯桶小朋友乖萌乖萌地喊道:「小謝叔叔好。」
要擱平時,謝春江一定會跟飯桶小朋友逗半天樂子,然後再說正經事。可今天謝春江只勉強衝飯桶露出點慘慘的笑容,然後便坐在那兒跟塊木頭似地,好半晌才歎出一聲來,顯得頗有些落寞淒涼:「我今天才知道,我不是謝家的血脈。」
「什麼……」玉璧和蕭慶之互看一眼,蕭慶之知道玉璧不會說,這種事她喜歡胡思亂想在心裡暗爽。玉璧也知道蕭慶之不會說,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謝春江自己在家裡聽到了,別的地方也沒誰能告訴他事實真相。
「很意外是不是。」謝春江說完灌酒。
玉璧和蕭慶之又是大眼瞪小眼看著,倆人特心照不宣地想:「一點也不意外。」
「雖然聽到了,但是我沒有去問爹娘,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已經知道了。就算不是生身父母又如何,爹娘養育我二十餘年,我如何能拋下他們,只是,心裡到底不好受。」謝春江已經算很理智了,其實這也有賴於他昨天已經想了一晚上,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無異於滾滾天雷劈過。
「是不是對生身父母拋下你有些不能釋懷?」玉璧小聲地問道。
卻見謝春江搖頭:「不,我相信他們必有原因,否則不會輕易拋下自己的孩子。我也能理解爹娘瞞我二十餘年,也不至於因為這件事怨誰,就是覺得心裡發堵。我從哪裡來,我到底是誰,我的生身父母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是販夫走卒還是王侯公卿,是市井百姓還是士族高門,他們過得好不好,這些年來是貧困是富貴,是憂心是閒逸,是否在時時刻刻因為我而牽掛,是否為我的遺失而不能積鬱多年。他們可還在人世,身體是不是好,能不能吃飽穿暖……」
玉璧聽完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不為別的,就為最後一句。就憑這一句,謝春江就肯定已經深思過了,他已經設身處地的為他的生身父母想過了,而且想得很樸實很平凡:「你別擔心,能生下你這麼聰明能幹的兒子,想來他們也應該過得很好。」
蕭慶之則拍了拍謝春江的肩,舉起酒杯陪他飲了一杯酒:「你好好過日子便是,你過好了,他們便好,不要想過多。」
「我倒是過得很好,家中富足,既不曾欺人,也不曾被人欺。這二十幾年來爹娘於我便是親生,以後也是。只是我仍是放心不下,當時父母放下我必有不得已的原因,或是遇禍事,或是遇困境,不管哪一樣我都不能安心。我只憂心他們過得不好……」謝春江說完又是連著幾杯酒灌下去。
玉璧莫明地想起了自己爸媽……
都說父母為子女計長遠,其實有時候,子女未嘗不會為父母計長遠。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謝春江才會這樣擔心,他不是因為事實而震驚而悲傷,而是因為擔心生身父母的處境而失魂落魄:「其實,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更多的信息,可能還是要去問令尊和令堂。令尊和令堂既然關起門來談這件事,肯定心裡也有不安,不若說開了,讓令尊和令堂安心,你自己也圖個明白安心。」
這話,蕭慶之竟也同意,點頭說:「紙包不住火,該說破的時候不要掖著,徒增不安。定要使令尊令堂明白,就算潮生的血脈出自王侯公卿之家,也不會輕易拋他們而去。我們讀聖賢書,自然讀過不以富貴驅之,亦不屈於富貴。」
聽著蕭慶之的話,玉璧覺得多少有點不對,但她向來對蕭慶之嘴裡說出來的跟她無關的事不怎麼仔細,所以就放過去了。謝春江聽了卻身體立正坐直,莊重而端正地說:「聖賢所言,不敢有一刻遺忘。更重要的是,謝家就我這麼一根獨苗了,我走了,爹娘下半輩子日子都過不下去了。至於生身父母,有緣自然能見到,無緣便罷了吧。我來找你們,原本也是為了找人倒倒心裡的話,就算道理全想得通,不倒出一點來也會全堵在胸口。」
謝春江真是太明理了,這麼聰明理智冷靜又孝順的兒子,淳慶帝知道應該會吐血吧。淳慶帝常嘀咕「好兒子都是別人家的」,比如蕭慶之,比如朝中各個年輕有為的士子。
到最後,謝春江都喝得半醉了,嘴裡還在喃喃著:「好不好……」
讓令武送謝春江回謝府,玉璧和蕭慶之則相顧無言,玉璧還是好奇心更盛一些,開口問道:「那這怎麼辦?」
「只要陛下不開口,他就永遠是謝家的兒子,而且是不是陛下的還不一定。其實,真要是和陛下有關,也難以認回去,你別想多了。真像戲文裡似的,流落民間的皇子想歸宮就歸宮,還能參與到大位爭奪中去。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因為民間血脈是無法確定的,所以就算認下,也不可能歸宮,更不可能有參與大位爭奪的資格。」說白一點,誰知道你是不是陛下的親生骨肉,有信物有人證有時間證據都不行,所以真要有這樣的事情出現。這民間血脈是得不到承認的,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正統。
好吧,看來真是她想多了,玉璧聳聳肩,又遙想起,在京城的淳慶帝此時如果知道了謝春江的事,不知道會不會急得趕到吳州來。畢竟,不管謝春江是不是真的,淳慶帝在玉璧眼裡,那是已經在心裡認下八成的,只是還余著兩分有待查證。
一旦查證了,淳慶帝也不可能來吳州,扎眼。
蕭慶之倒是知道淳慶帝會怎麼辦,只是他希望淳慶帝永遠也不要這麼辦。(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