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淳慶帝的聖旨,一邊是蕭梁的書信,還有一邊是手頭正在辦的案件,雖然蕭慶之從不跟玉璧說,玉璧也從不問,但是兩人都清楚彼此心照不宣。江南的案件真在如火如荼的時候,蕭慶之就算加班加點的,那也至少還需要**天才能把手頭的事粗粗收個尾。
可蕭梁又來信說拖不了多少日子,這拖不了多少日子到底是多少日子誰也說不清楚。
「松山離吳州也差不多就是到越州那麼遠,要不我先去替你看著,有什麼情況再知會你,你就先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完再說。」玉璧覺得夫妻嘛,就是這時候得體現出作用來,能分擔就幫著分擔一點,何況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
玉璧的話,蕭慶之思索了良久,這時才明白一句話的涵意——從來忠孝難兩全。眼下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她說的也是個主意:「好罷,我送你去,若是無事再回吳州,這兩天空閒還是抽得出來的。」
他說要抽時間,玉璧也不說不用送的話,吩咐芍葯鋪床,兩人洗漱了便睡覺。這一夜,蕭慶之難得地沒有動手動腳,玉璧還真有點不習慣,悶被子裡好半天,她才悶聲悶氣地說:「蕭慶之,你該不會還是惱我了吧。」
本來迷迷糊糊快睡著了,被她這麼一說,蕭慶之又睜開眼來,睡眼惺忪地衝她無奈一瞟,說:「我惱你什麼,難道非要動手動腳惹出天雷地火來折騰你你才舒坦,你要真這樣才舒坦我倒也不介意,不過待會你自己注意著點。」
……
從被子裡探出點腦袋,玉璧用下巴抵著被子,眨巴眼看著蕭慶之好一會兒說:「這……這也要注意也是你注意好不好。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咳,那啥。」
半睡半不睡的時候,人的腦子總是遲鈍一些,蕭慶之想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立馬雙眼大睜。好像頓時間來了精神:「聽你這話,是在鼓勵我動手動腳啊。那本侯爺就不客氣了!」
她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天一大早,渾身酸疼地爬不起來時,玉璧才知道什麼叫自作自受。下回再也不提這樣的話了。蕭慶之聽了就跟吃了幾盒子春.藥似的來勁。不過他倒確實注意了,但看他其實還是有些不得勁,正因為如此才又多折騰了她兩回才罷休。
「真起不來?」蕭慶之心說,丫頭你也就這點戰鬥力還跟本侯爺叫板。該你吃苦受罪沒處訴說。
「嗯,不起來。」玉璧說話還動了動身體。確實不是很舒服,還是歇著比較好。
「我讓芍葯給你煮了粥,起來洗漱吃了再睡,中午我回來給你做,下午啟程去松山。你待會兒泡一泡,會更鬆快一些,還有,記得喝藥。」蕭慶之說完整了整官服,然後俯身捏了把玉璧的小圓臉,神情氣爽,春風得意地上衙門去了。
結果等他春風得意哼著小調地從衙門回來,玉璧還在床上躺屍,好在交待她做的事一件不少地做了,蕭慶之給她做了兩個菜,把飯一煮叫她起床吃飯。
「唔,鹹了。」
「下飯,少吃點。」
這對話多麼熟悉,她從前就這麼回答過,果然徒弟氣死師傅只需要一句話。
到松山走得很快,因為吳州去松山的路比去越州還要平坦一些,又沒有山路,可以快馬如飛直抵松山腳下。
第二天上午,兩人一步步爬上山,松間禪院在一片薄霧之中仿如世外桃源,靜謚之中只聞一片晨鐘與早課頌經聲。淡淡的香煙帶著檀香氣飄散開,四下裡一片清和安寧,兩人找到知客的小師傅問起懷靜師太。
那小師傅仔細地看了看他們倆才說:「兩位施主,懷靜師叔在廂房靜臥,兩位請隨我來。」
「這位小師傅,我們是聽聞懷靜師太病重而來,不知現在病情如何?」跟女尼說話,蕭慶之不那麼方便,所以只能由玉璧來問。
「施主稱小尼慧清便可,懷靜師叔臥病在床已經一個多月,這幾日愈發地不好了,請了山下的醫師來診治,醫師卻連方子都沒開,直接讓禪院給準備後事。後來,有位蕭施主遣了京中名醫過來,那位名醫卻也只留下一個讓師叔不是那麼疼痛難忍的方子,也是讓我們做準備,說是師叔時日無多,若師叔有什麼心願便早早替她完成,以免師叔走得不安心。」慧清說罷雙手一個合什禮,口中頌了句佛號。
跟著合什一禮,玉璧又問道:「懷靜師太的心願,是不是由子侄相送一程?」
只見慧清又看了眼蕭慶之,點頭道:「正是,禪院裡知道京中的蕭施主是師叔俗家的親人,便送了書信去,倒沒想到施主來得這般快,此時書信只怕還在路上呢。」
其實沒見到懷靜師太前,蕭慶之和玉璧心中都沒有什麼太多念頭,要說悲傷那更不大可能,畢竟兩人只見過懷靜師太一面,心中又頗多疑問。不過在廂房裡一看到懷靜師太,兩人心中都不免悲涼,頭回見面時只是身子骨弱一些,卻舉止輕便,言談也從容。
「姑姑,你很難受嗎?」玉璧率先湊上前去問候。
蕭慶之也上前,只是眉頭緊鎖:「姑母,才數月不見,怎至如斯。」
呸,玉璧瞪蕭慶之一眼,這傢伙愣是要問候一個都比她文雅嗎,顯得她多沒文化。
懷靜師太此時斜靠著坐在床榻上,手裡一顆一顆撥動著念珠,笑容無比平和,但看起來卻讓人覺得肯定不好受:「沒有大礙,你們不要如此,一切皆有緣法,該走的時候到了也不必如何作態,好好去便是了。只是讓你們趕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妨礙了你們的事,也不知要留到何時,你們若是有事只管去辦,見過你們也就足夠了。」
靜靜地聽著,又靜靜地看著,蕭慶之轉身去桌上倒了杯水,借這幾步的機會他還琢磨了一番。倒記起以前蕭張氏說起過父親有個妹妹,想來倒真應該是姑母,只是不知道這位姑母年輕時經歷過什麼,竟會遁出紅塵。
他倒茶的時候,玉璧正在拿手帕給懷靜師太擦額頭流下來的冷汗:「姑姑,你想不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做。要不讓慶之給你做,慶之做的菜可好吃了。」
「不必,坐著便是,能看著你們便是好的。」懷靜師太這時候哪裡還吃得下東西,連喝口水都嫌麻煩。
但是蕭慶之倒的水,懷靜師太還是勉強喝了幾口,蕭慶之見她喝得很艱難就伸手去接:「姑母,侄兒是否可以你問一個問題?」
把水放開,懷靜師太面目柔和地看向他道:「可以,問吧。」
「我……我是否……」蕭慶之這時確實想問問自己是不是有什麼身世之謎,他必需得承認,玉璧那些不著調不靠譜的話影響了他,但這樣的話似乎又不怎麼好問出口。
看他這猶豫狀,玉璧忽然靈光一閃,很小聲地湊到懷靜師太耳邊說:「慶之大概想問,婆婆是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聽著玉璧這樣問,蕭慶之微感尷尬,但很快就放開了,朝懷靜師太點頭道:「是。」
咦,居然這麼大方承認了,他從前不是抵死不從嗎?
如果說玉璧只是意外,那麼懷靜師太就是震驚,原本沒點神氣的人整個坐立起來,盯著蕭慶之問道:「怎麼,她待你不好嗎?」
蕭慶之怎麼可能說不好,別說退一萬步,就算一步不退他也不會說蕭張氏半個字不是:「自然不是,母親待我很好,只是隱約有些揣測罷了。母親待子和說打便打,說罵便罵,卻從沒衝我發失口罵過我也沒動過手。」
聽他一說,懷靜師太輕輕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又半躺著靠在疊起的被子上:「哪能不是,大約是你更太懂事,你從小便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
見狀,蕭慶之沒有再說下去,再說就要說蕭張氏的是非了,他怎麼可能說破。就讓懷靜師太認為蕭張氏很寵愛他,捨不得動他一根手指好了,總不能讓個生命垂危的長輩替他操心:「姑母,你身子哪裡不好?」
「舊疾纏身,想好也好不了,這些年一直拖著,以為自己好些了,可沒想到一發出來就不可收拾。別多想了,你父親請了方老醫師來,他也說了只能拖日子,旁的醫師來了又有什麼用。」懷靜師太見到蕭慶之和玉璧後,算是了卻了一樁天大的心願,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原本就是這一口氣繃著,心願一了人一放鬆,蕭慶之和玉璧到松山的第二天晚間,蕭慶之正說明日啟程的事時,慧清師太就奔到客居的廂房裡來,滿目悲傷地說:「兩位施主,我師叔走了……」
蕭慶之「嗖」地一下站起來,此時方覺得胸口有疼痛感:「白天不是還好好的,晚飯還用得不錯,怎麼才這會兒工夫就走了。」
說完,蕭慶之就往外走,還不忘拉上玉璧的手,玉璧跟著他的腳步走得氣喘吁吁,到廂房一看,院子裡點了滿地照魂燈,屋裡那盞長明燈卻是滅了。
人走燈滅,果然如此。
世上有故事的人又少了一個,玉璧在心中慨歎罷,跟著蕭慶之一起拜倒在地,長叩不起。(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