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總是有過多莫名其妙出現的路人,眼下就有這麼一個正在簾外。
窗外的細柳拂進來,幾縷陽光從柳葉間隙投照進來,玉璧摘了片柳葉放在嘴裡吹了幾聲並不好聽的聲響,明擺著不打算搭理簾外的人。芍葯這時站在簾外,彷彿門神一般,不論那個自稱路生的小廝怎麼說,就是不把路讓開。
開什麼玩笑,芍葯忍不住在心裡暗罵了一句玉璧常說的話:「侯爺在夫人面前沒個正形,那是待夫人有情義,可待我們侯爺可從不手軟,今天在府衙就不該,要是再讓你進去衝撞了夫人,那還有我的活路。」
「既然夫人不願過來一敘,那就罷了,是在下有失禮數在先,在此向夫人賠罪,望夫人見諒。慶江水的事,多謝夫人指點,在下謝春江,在吳州地面上倒也有些門路,夫人日後在吳州若有不便之處,只管來墨竹館。」謝春江就是墨竹館的東主,說起來也是個讀書人,只是屢試不中,後來就這麼歇了心在貢院邊上開了家茶館,因為氛圍不錯,生意向來紅火。
像玉璧這樣的人,吃軟不吃硬,人家客客氣氣地來道歉致謝,她就放下了嘴邊吹著的柳葉,這聲音實在不好聽,擾了大廳裡茶客們聽評彈的興致:「只是小事,不必客氣。」
此時,芍葯才挑起簾子來,玉璧走出來,和那謝春江打了個照面。謝春江一看,這麼小個小夫人,居然一言道破了慶江水的奧妙,不由得有些意外:「夫人……咦,您是宮中的人?」
怎麼看出來的。她自問身上一件宮裡的東西都沒帶,怎麼被謝春江一眼識破:「為什麼這麼說?」
「不瞞夫人,宮中的玉頭花兒,皆是由在下家中的作坊所制。在下觀您這朵頭花是去年專為宮中一位尚令所制,難道夫人便是那位尚令?」這下謝春江更驚駭了,十幾歲的尚令,怪不得不顯山不露水的就道明慶江貢水取水的地方。謝春江甚至還記得,這位陳尚令得了聖旨賜婚。依稀想起是晉城侯。
再一聯想,近日裡晉城侯做為上差來吳州,看來眼前的人**不離十,正是御茶房尚令陳玉璧,也就是如今的晉城侯夫人。
吳工的玉花片天下聞名,玉璧在宮裡也聽說過,吳工玉花簪以謝家最有名氣,這讓她忍不住想歎氣。用不用這麼巧,才剛到就被人認出來:「是。」
「適才衝撞了夫人,還請夫人見諒。」謝春江經營了這麼多年茶館,迎來送往早就圓滑無比,這時前倨後恭絲毫不顯得有任何滯澀。
玉璧又擺手說沒關係,然後就和芍葯一道走人。謝春江卻在後邊看著主從二人的背影出神。直到路生在他旁邊說話他才回過神來:「路生,我該不該說。」
「爺,您……您不是說那件事吧?」路生的表情見了幾分懼意。
又看了一眼遠去的背景,謝春江點頭道:「自幼讀的是聖賢書,怎麼忍心不聞不問,士廷這樣心懷大志向的讀書人若是被官府就這樣殘害了,天道如何安,我心又如何安。且不說,士廷兄與我還有多年的交情。於情於理我都不應該袖手旁觀。」
「可是。爺,這回來的欽差靠得住嗎?別又像從前來的那些一樣,銀子一撒下去,和點稀泥找幾個替死鬼就算了。」路生勸道。
「蕭督師將來要為天下文人領袖。如果連這點事都不能托付,那就枉陛下寄予厚望。」謝春江說完轉身入後院,路生連忙拔腿跟上,生怕這位爺一時衝動,直接就去府衙遞訴狀,那可就糟了。
玉璧是沒想到,自己連著遇上的兩個茶樓東主都串在一件事上,幸好接下來的茶館待得很太平,不過論起茶和水來,還不如墨竹樓:「如果吳州都是這樣的水準,那我就有信心了。」
走了一段路,她又想起來:「對了,芍葯,你還記得我們離開的時候,謝春江那眼神嗎?我總覺得他好像有什麼事要說,而且還不是什麼小事,慶之是不是快要放班了,我找他一塊兒再去墨竹樓坐坐。這吳州,似乎處處都是事兒,好像個個都有秘密。」
聽她這麼說,芍葯也想了想:「夫人,倒是有些異樣,不過他若有事自會主動去找侯爺,夫人何必操這份心。」
「看不到自然不操心,看到了就順道過問一下,如果是無關緊要的,放下便是,如果是緊要的總是多條線索。」玉璧絕對不會承認,她就是閒得發慌了!
對此,芍葯也拿她沒辦法,只能等蕭慶之放班了,把這個隨時充滿圍觀精神的夫人扔給自家侯爺去管。結果,自家侯爺順利被充滿圍觀精神的夫人給拐帶了,兩人手挽手,無比有傷風化地走在去墨竹館的路上。
墨竹館裡,謝春江也正在左右為難,他倒不怕自己出什麼事,但他是謝家的人,總不能只為自己的義憤而拿整個謝家人的命去填。這樣的事,謝春江做不出來,所以他才會為難。就在他深感為難的時候,路山忽然跑進來,說道:「爺,那位夫人又來了,這回身邊還帶了個人。」
「什麼人?」謝春江從座中站起身來,眼睛細細瞇起,似乎在做最後的掙扎。
「聽旁邊的人稱侯爺,想來就是爺念叨過的晉城侯。」
於是,謝春江不再掙扎,晉城侯都上門來了,這樣的機會不抓住,日後就只能去後悔。快步隨路山走到雅間門外,謝春江整了整衣袍才示意路山敲門,只聽得門裡傳來一個柔和沉緩的聲音:「是誰在外面?」
「學生謝春江求見。」蕭慶之是督師,謝春江自稱學生既是客氣,也是對蕭慶之的尊敬。
雅間裡,蕭慶之抹了把嘴,有些恨恨,差點小玉璧就到嘴了,卻被打斷了!可還能怎麼辦,人都自稱學生了,他這做老師的總不好放著學生在外邊,自己在裡邊干吃光抹淨的勾當:「進來吧。」
看到雅間裡的兩人正襟危坐,謝春江絕對想不到剛才兩人還在就「一被子」的問題發生爭執:「拜見督師。」
「不必多禮,看來你是個讀書人,那你就應該清楚,我這個督師可是個連功名都沒有的空頭讀書人。」能叫他一聲督師的,都有功名在身,再小也是個秀才,蕭慶之心中暗暗想,當初也許應該答應閣老考會試,現在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
「督師說哪裡話,督師上馬能安邦,下馬能治國,又何需拘泥於功名。」謝春江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裡想,要怎麼跟督師說士廷兄的事。
結果,蕭慶之壓根不用問,直接就挨過來問一句:「我知道你在吳州交遊廣闊,可認得一個名作張士廷的士子,他與你是同一屆的秀才。」
聞言,謝春江大感激動,連忙拱手深深一禮道:「回督師,學生正是為此事求見督師。學生與士廷本是同窗,去年末,士廷私底下發動萬民血書之事。不瞞督師,那封書信是我托門路讓人送到京城去的,血書之事到現在還沒有回信,只怕那書信已無所蹤。書信且不說,如今士廷身犯牢獄之險,學生伏請督師相救。」
這就是讀書人的熱血,蕭慶之起身扶起了謝春江,目帶讚賞,倒真有了為天下士子領袖的些許風範:「這件事正在查,不出三日必會有結果,你也不要多去打聽,到時候自會有消息給你。」
話一說完,謝春江眼圈都紅了,幾欲流淚地就著蕭慶之扶他的手,道:「督師……學生謝過督師。」
「既然到了這裡,我倒有件事需要交給你去辦,不知道你願不願辦。」蕭慶之拍著謝春江的手臂,問道。
「督師只管吩咐。」謝春江以為蕭慶之要交給他一個無比艱巨的任務,答應之後連背都挺直了幾分。
沒想,蕭慶之很快就扔出一句:「繼然你地界兒這麼熟,幫我尋訪一下,附近哪裡有適合開茶館的門臉,不需要太大,但要清靜乾淨。」
瞬間,謝春江就蔫了:「原來是要找鋪面,這個事,學生倒也有主意,督師且等幾日,學生定能幫督師覓一間得宜的樓舍。」
但是很快,蕭慶之又一句話讓謝春江精神起來:「勞煩你了,也是玉璧想著在這裡開個茶樓,她閒不住,日後還需要你多幫襯。」
「啊,陳尚令要在吳州開茶館麼,那太好了,陳尚令可是陛下的御用茶水宮女,吳州的茶客有福了。」謝春江愛茶,雖然不是那種一張嘴就能說得頭頭是道的行家,但確實有滿心的喜歡,要不然不會說話的時候冒綠光。
「那就勞煩你了。」
不過兩天時間,謝春江就派了人到蕭慶之和玉璧暫居的小院,把符合要求的三處地方劃出來。玉璧帶著芍葯去看過後,選中了臨近吳州府衙的一間茶館,那裡住著不少非富既貴的人。
對玉璧來說,既然要宰人,當然得挑有錢的人宰!(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