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初夏的微風穿城而過,柳葉柔軟而青碧的垂滿城郭,京城如今已經是一片夏季景象。一場細雨後,青石鋪就的御街上,一騎青衣夾著綿綿細雨自城外而來,從這位青衣信使的坐騎來看,這、位信使來自江南。
青衣信使一騎入城,進到宮門前翻身下馬,信使等候片刻後把信交給了一名著紫袍的官員,這位官員不是旁人,正是蕭梁。
「京城風欲起,此去江南只需安好,其他的……便看緣法。」蕭梁清清淡淡地說完,轉身復又進了宮廷,青衣信使帶來的信,直接就送到了淳慶帝御案上。
展信看罷,淳慶帝與蕭梁商量了一些什麼,但這場對話,沒有任何人在場,到底說了什麼,只有當事的兩人清楚。
此時玉璧與蕭慶之都在府中準備,再過幾日就要啟程去江南,他們的第一站是吳州。
出京的時候,玉璧才明白了蕭慶之的錢都花哪兒了,因為他們收了一大票儀程銀子,粗粗一算大約有萬餘兩,從這儀程銀子的數量上看,蕭慶之送出去的人情還是有還報的。
「對了,蕭慶之,離京的時候父親說,如果我們路過松山,就替他去拜訪一位故人。」玉璧當時特想問問蕭梁,是不是去看您在外邊的風花雪月往事,不過晚輩不好問長輩這樣的問題,所以她忍住了。
故人,蕭慶之有些意外,他前些年南來北往。沒少路過松山,怎麼父親不讓他替代去拜訪那位故人:「父親有沒有說是何人?」
搖頭,玉璧還想問這個問題呢:「沒有,那個。慶之……」
瞪玉璧一眼,都不用玉璧開口,他就知道玉璧想問什麼:「總說胡話。早跟你說得明明白白了,父親那樣的秉性,怎麼可能。」
「誒,好吧,我想多了。」不怪她多想,受足了電視劇荼毒的孩子,長大後都會滿腦袋狗血無比的段子。一旦不曲折了都覺得稀奇。
如果經官道去吳州,並不會經過松山,但另擇一條道去吳州,就可以順道去松山,替蕭梁拜訪那位故人。出於好奇。玉璧不時慫恿蕭慶之選經過松山的路取道吳州,蕭慶之拿她沒辦法,只好順遂了她的心意。
刑部和御史台的一行人聽說這二位是取道見故人,想想便沒有一道,所以蕭慶之就和玉璧領了儉書和令武向松山行進。
松山在江南,並不算多麼有名的山嶽,但松山上有一座松間禪院,說是禪院裡邊卻全是出家的姑子。裡邊有幾位禪修高深的師太,在禪宗裡是大大有名的。從山腳往山上看,遍山松樹間正開著不知名的白色花朵,開放得如雲如雪,砌落滿山時聖潔而燦爛。
「懷靜。慶之你看,這就是父親讓我們代為拜見的人,看來是位師太的法號。」蕭梁給的書信上有靜和兩個字。玉璧就舉到蕭慶之面前給他看。
「懷靜?」這兩個字讓蕭慶之覺得有些耳熱,像是曾經聽過一般。
一路上山,階邊落花隨分落下,端是無比清美的情境,因為景色太好,玉璧和蕭慶之在山間行走得很慢。路上便遇到幾位師太挑著水從左側過來,玉璧連忙讓開,蕭慶之見了也趕緊退讓開幾步。
只是墜在最後邊的一位師太身體看起來不是很好,玉璧看向蕭慶之,儉書和令武都沒上山,這位師太隨時都可能倒下的樣實在很讓人操心。師太又走在他們前面,水灑了,他們的衣裳也跟著被打濕。
「這位師太,若是不介意,不如讓我夫君幫您送一程,別看他身形不壯碩,力氣可是一等一的。」
那位師太回頭,看了看玉璧,很和氣地露出微微一笑,搖頭說:「謝謝,但是不必。」
師太堅持,玉璧就不堅持了,畢竟出家人的事不好干涉:「那您小心一些,對了,師太,松間禪院裡可有一位法號懷靜的師太。」
那位挑水的師太回頭望向她,又是一笑:「你找我做什麼?」
……
「您就是懷靜師太,那真是太巧了,我叫玉璧,這是我夫君蕭慶之,家父托我們來看您。您看,這裡還有一封書信,是家父讓我們捎過來的。」玉璧說著往懷裡掏,掏來掏去沒掏著。
蕭慶之看著她渾身上下火急火燎地找書信,不由得失笑,把剛才順手收在袖袋裡的書信遞給她:「丟三落四,拿著。」
趕緊接過,轉手遞給懷靜師太,然後玉璧又湊上前幫忙卸下懷靜師太肩頭的水桶:「您慢慢看,水還是讓慶之替你挑著。」
蕭慶之倒是好說話,玉璧一說他就把水挑在肩上,倒真像是個挑夫的架式,看來在軍中真沒少歷練:「懷靜師太,您與我父親……」
他的話還沒說完,懷靜師太就猛地回頭:「你的名字叫慶之?」
雖然心中有疑問,但蕭慶之還是很守規矩地回話:「是,晚輩蕭慶之,字子雲。」
「你幼年不是這個名字呀!」懷靜師太喃喃道。
「是,這是晚輩入京後上族譜時,陛下所賜的名字。看來師太與家父真是舊識,晚輩幼年名作蕭顧南,上族譜時族中長輩言道此名不合字輩,是以陛下給賜了名字。」蕭慶之一邊解釋,一邊輕輕鬆鬆地挑著水上台階。
玉璧在一旁旁觀,只覺得懷靜師太的情緒有些激動,但並不顯得很濃烈,只是情緒顯得很矛盾,似乎對什麼很滿意,又對什麼懷有不滿:「罷了,慶乃天子尊號,你能得一慶字,足見你得天子看重。」
說完,懷靜師太又看向玉璧,笑容要更溫和一些:「你叫玉璧,真是個好姑娘。心地良善。」
然後,懷靜師太說了一句讓玉璧和蕭慶之都很驚訝的話:「算來,你們可以叫我一聲姑姑,我俗家姓蕭。單名一個瑜字。令尊讓你們來見我,也是為了讓我看看你們,慶之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如今知道你成親了,我心裡也很高興。」
「真的是姑姑?」玉璧有點不太敢相信,以為是來看風花雪月故事的,沒想到是來見親戚的。
「不然呢。」蕭慶之目帶不善,他家小玉璧腦子裡真沒裝什麼正經東西。
接下來的路上,氣氛頗有些詭異。幾個人都沒有說話。蕭慶之走在最前邊,大概沒有感受到氣氛變了,但玉璧看得分明,懷靜師太眼裡隱隱有淚花,雖然不明顯。但怎麼能瞞得過玉璧那雙正燃燒著雄雄八卦火焰的眼睛。
不過玉璧沒有說什麼,懷靜師太此時明顯不想被打擾,正在低頭沉思著些什麼。直到三人進了禪院,懷靜師太臉上才有恢復平靜清淡,依然還是那般古井無波,彷彿剛才的淚花與情緒都不曾出現過一般。
「你們稍坐,待我去沏得茶來。」懷靜師太說話溫溫從從的,讓人聽了很舒服,只覺得心中有靜氣自起。
「師太。還是我去吧,你和慶之說話,沏茶這事兒我最拿手了。」玉璧覺得,懷靜師太很有可能有什麼話想單獨和蕭慶這說一說,所以她才找借口避一避。
提著水壺去燒水,玉璧心裡一直在構思一些恩怨情仇的故事。等到她燒好水再到院子裡去時,懷靜師太正在和蕭慶之說:「出家已有幾十年,今日能得見親人,也算了卻一樁心願。日日修行,也無非盼你們在世上能安好,得知你們都健康平安,我便心生歡喜。」
「師太請用茶,這是在松山不遠處的集鎮上過路時買的,嘗著味道很是不凡,慶之也是連連誇好的。」玉璧說著也坐下,端了茶盞起來,茶是今年新出的綠茶,芽葉細嫩,滋味鮮爽,用松山上的泉水沏了,香氣味道更是沁人心脾,一揭蓋就聞到了淡而綿長的茶香氣。
懷靜師太飲了一口,含笑點頭道:「好手藝,慶之說你們此去將向吳州,那是個風物頗佳的地方,願你們過得好。」
不管懷靜師太是笑是說,還是一行一坐,都透著一股子靜氣,讓人覺得心頭像有一片清涼的風拂過。常年累月修行並沒有讓懷靜師太顯得老邁,只顯得很平和,眉眼間雖有風霜,但依然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年輕時是何等傾城的美人。
送他們下山的時候,懷靜師太從手上取下一串佛珠,遞給玉璧,她摸摸玉璧的頭髮,面上略有不捨地說:「這是我戴了多年的佛珠,日日頌經加持也有一份願力在,祈願能護佑你們平安。」
只是一串佛珠,玉璧看了眼蕭慶之,她沒有推薦伸手接過就戴在了手腕上:「師太,我們日後若得時間,一定還能看您。」
「不必了,我早已是世外之人,如今凡俗了卻,便可安心日日禮佛向法再無雜念。自然,若是路過,也歡迎你們來,只是不必刻意來訪。」懷靜師太說完送玉璧下山,然後玉璧又問了關於挑水的事,懷靜事太說:「是院中早課,倒不是欺人,只是修行罷了。你也看到了院中自有井水,本不需挑水,這麼多年也習慣了,不必放在心上。」
懷靜師太一直把玉璧和蕭慶之送到山腳下,這才轉身返回山上,懷靜師太沒有再回頭,倒是玉璧拉著蕭慶之一直在原地看著,看著懷靜師太瘦削的身影一步步爬上台階,一點點隱入林木之間。
「我始終堅信,有那麼一段風花雪月的浪漫往事,在某處!」玉璧堅定地點頭。
這句話招來一頓敲打,玉璧抱頭鼠竄,但那顆八卦天雷狗血之心,依然堅定……
其實,就算是這位懷靜師太,在玉璧看來也很古怪,她就不信蕭慶之這樣靈光會沒看出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