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會試的規矩是這樣的,想要做天子門生,容易,會試考進前十就可以。前十以下,那就是主考的門生,士子們稱主考為座師,到督考這裡,士子們得稱一聲督師。而且,往往多士子都會對督師更加敬重,因為督考眼下是督師,日後就是管他們這群文官的大學士。
要知道,朝堂上,任你是尚書令,到大學士面前也要執禮相待。尚書令只是官員之首,大學士可是天下文人的精神領袖,而且八成日後會是天子的老師,就憑這一點,尚書令也萬萬比不得。
當未來的精神領袖很嚴肅地跟淳慶帝商量他家夫人的「福利」時,淳慶帝的表情非常難以形容,淳慶帝就覺得自己培養的未來朝之樑柱,國之基石實在很不著調。居然用這麼嚴肅正經的語氣,來御前商量關於御茶房陳尚令的個人問題。
這種感覺實在很荒唐啊,荒唐得淳慶帝都被氣得笑出來。同時,淳慶帝又有點心酸,曾經把所有敬仰與依賴都毫無保留給他的少年,現在正為自己讓他的妻子過得不是很愉快而跟他進行成年人之間的對話。
「蕭慶之,朕欣賞誰批評誰,難道還要顧忌著誰在場嗎?你為了那小丫頭的愉快,便要朕連對未來的臣子的意見都要保留在心裡嗎?」淳慶帝指著蕭慶之的語氣不善地道。
對於談話的氣氛,蕭慶之把握得很好,所以他並不擔心淳慶帝會動怒。雖然淳慶帝正指著他的鼻子,用威脅的語氣和眼神衝著他:「陛下,您把她嚇壞了,日後還有誰能像她一樣,毫無顧忌地支使著殿下們下地幹農活。就算陛下能找到。陛下見過沏茶比玉璧還要好的丫頭嗎?」
聞言,淳慶帝摔了手邊的奏折,看著蕭慶之,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好一會兒後,淳慶帝才搖頭說:「你這樣子。倒讓朕想起你十四五歲的時候。十足十的地痞流氓樣。真是的,朕一朝之君。在宮裡連個說話的自由都沒有了,還有沒有講道理的地方。差著朕的兒子耕著你家的地,還得供著她。也就你敢想!」
聽著淳慶帝似同指責的話。蕭慶之笑瞇瞇地當沒聽到,只是躬身深深一禮,高呼:「臣,謝陛下隆恩。」
「趕緊給朕死出去。看見你就來氣。」淳慶帝拿起剛才被摔開的奏折,心底卻有笑意。由此足見,他對蕭慶之這個亦臣亦子的年輕人有多麼的喜愛。因為剛才,他又看到了這個臣子的真性情,無賴得不知死活,卻又把「度」拿捏得恰如其份。
「陛下,順便臣再不怕死地說一句,陛下終有一天會後悔讓臣走上這條路。」蕭慶之說這話時臉上又轉嚴肅。
從奏折上抬起眼來,淳慶帝挑眉,問:「朕為何要後悔?」
「臣毫不臉紅地說一句,臣自己選擇的路,將來必可拱衛天下五十年河山無恙。但陛下為臣所選擇的路,只會讓臣成為一隻玩弄權術如同小孩子玩泥巴一樣易如反掌的老狐狸。」或許是長在宮廷,又有老爺子那麼一爹的關係,他對朝堂,對權術向來有牴觸情緒。如果說對老爺子的態度純粹是敬,對權術與朝堂爭鬥的態度便是敬而遠之。
「嗯,你倒真不臉紅。但你要明白,關防上不缺靖邊安防的將帥,但朝堂缺一個權臣能臣。當然,必要的時候,朕還會將你放回關防上去。子雲,朕既要天下五十年河山無恙,也要朝堂穩若磐石。」淳慶帝說罷揮手讓蘇德盛送蕭慶之出去。
蘇德盛在一邊閉目裝柱子裝了好久,終於能活動活動手腳了,趕緊腰一軟,躬身走到蕭慶之面前:「晉城侯,小的送您出去。」
蕭慶之卻沒有動,看向淳慶帝,他最後還是沒忍住,既然今天說了這麼多不該說的話,那不妨再多說兩句:「陛下,您對臣的寄望未免太高了些,臣愚鈍,實在不知這樣的寄望從何而來。陛下,您就不怕臣也是披著羊皮的狼嗎?」
「天子身邊,披著狼皮的羊才不應該存在。」
言畢,話題結束,如同這樣毫不保留地談話,或許以後不會再有。但這樣的談話只要有過,就證明這對君臣心中,還存有對對方的信任,天子的信任向來比恩寵來得更美妙,但也同樣如同毒藥。
「你這又是何必呢?」玉璧真沒想到蕭慶之還有這麼繃不住的時候,居然氣哄哄地跟她說「陛下真是不近人情」,像個喜歡的玩具被搶走了的大孩子,脾氣和語氣都不是太好。
「他們,我是指做長輩的這群人,他們總是喜歡安排晚輩的前程,卻從不管這樣的前程是否為晚輩所喜歡。所以,玉璧,這世上沒有絕對的自由,只有相對的。在我能給你的範圍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伸手揉亂玉璧的頭髮,蕭慶之轉眼又回復溫和平順,就像剛才氣哄哄的人不是他一樣。
必需得承認,她確實不如蕭慶之會玩,這個作死的男人:「蕭慶之,你這是拿生命在告訴我什麼是真相啊!」
聞言輕笑,玉璧這樣的神態和語氣終於有了點從前的樣子,不再是一味地將情緒藏著掖著:「我也是在用生命告訴你,在這世上能坦誠說話的人不多,既然要一世同風雨,我們至少應該在彼此面前不用偽裝成自己都不喜歡的模樣。」
「是你讓我說真話的,要知道真話通常都很傷人。」玉璧低聲喃喃道。
「真言宜早,傷人莫遲。」
「其實我們都明白,誰也不是待對方山盟海誓,非卿不可才成親的。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心思,都不用點透,咱們心裡都有譜。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對!」打從成親的那天起,她就覺得這場婚姻很荒謬,彼此就那麼點好感,似乎也在婚姻生活裡一點點被消磨得平淡如水。
「丫頭,我對你而言是不是太老了點,否則為何我們心中都不會有任何衝動。」明白人一旦要說明白話時,壓根不用一一細細說來,彼此就都清楚了。玉璧所說的,他哪裡會不明白。
正因為有過這樣的悸動,所以才更加瞭解,他們的婚姻生活確實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
「是啊,為什麼,我們是不是不應該頭腦一熱就這麼成婚啊!」玉璧現在覺得,當初應該拼著被淳慶帝拖到菜市口去,也應該堅決反抗,而不是這麼貪生怕死。
但蕭慶之這時似乎琢磨清楚了點什麼,他皺眉道:「玉璧,你知道我們之間缺少了些什麼嗎?」
「什麼?」
「磨難。」
……
真不吉利,連著呸好幾聲,玉璧才瞪著他說:「你成心的是吧,放著好好的日子不想過,還想著歷經重重磨難之後再來風平浪靜致永生!」
「永生,這個詞兒很好。」蕭慶之不忍心告訴玉璧,接下來的日子,只怕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磨難。
成為人上人的路,從來不是通天坦途,每一個身居高位者,都是踩著佈滿白骨與鮮花的道路走向眾人仰望並敬畏的位置。
次日,會試前十上殿朝拜君王,淳慶帝一一考校過十名士子的學問政見,然後才評定前三。頭名狀元趙清臣,次名榜眼程會卿,三名探花嚴秉安。餘者無名次,只稱十甲,淳慶帝在殿下沒有特別表現出對哪位士子的喜歡,不過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使他氣不太順的罪魁禍首陳玉琢。
不得不說,這小子生得不錯,妹妹眉眼尋常,哥哥卻多少有點玉面郎君的味道。
朝拜君王之後御園賜宴,當玉璧出現在淳慶帝視線裡時,淳慶帝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不太愉快地看了小丫頭一眼,然後默默苦笑。是個好丫頭,就是麻煩了點。
「眾愛卿用茶,別的朕不自誇,宮裡的茶,玉璧這丫頭沏的,必數世上一流。」淳慶帝心想,朕沒誇你哥,誇誇你總可以吧!
士子們知道,這位身份不一般,紛紛道謝,連帶著陳玉琢都得朝自家小妹行禮,於是陳玉琢也同樣心生荒唐之感。
「陛下過獎,婢子當不得。諸位大人都是文曲星下凡,快別多禮,我哪裡承受得起。」玉璧還很不客氣地朝淳慶帝投去一個不太和善的眼神。
淳慶帝一看,差點被茶水嗆個正著,這丫頭果然變大膽了,居然敢給他眼色瞧。淳慶帝大覺傷感,從前那個垂眉順目大氣都不敢出,隨便嚇唬兩句就膽顫心驚的小丫頭果然沒有了,淳慶帝肯定不會承認,他有著和蕭慶之起初逗弄玉璧一樣的庸俗趣味。
在淳慶帝傷感的時候,玉璧又給在場諸人上了一輪茶點,淳慶帝才從他傷感的情緒裡抬起頭來:「今日賜宴,照規矩,眾人愛卿要寫詞賦歌之,今年便從最下首的開始吧!」
只見淳慶帝隨手一指,嘴時還嚼著點心的陳玉琢差點噴出來,眾人紛紛對這位可憐的同年抱以同情。陳玉琢心裡大叫倒霉,他不知道是妹妹妹夫惹的事,只道自己運氣不好:「是,陛下。」
用很短的時間作出一首詞賦來,陳玉琢的詞賦不是特別出彩,帶著如同他身世一般的樸實,如他愛好一般的尋常。
玉璧則在一邊看著場中的情景,一邊則暗想,是不是要給皇帝下點瀉藥什麼的……(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