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是個很有恆心的人,非常非常有恆心,不過,這必需得在她心甘情願,而事又大有可為的前提下才會出現。比如蕭張氏不願意見她,那她偏要早中晚照三頓地飄過去,裝出一副孝媳賢婦的好模樣來。
就這一點點惡趣味,卻沒想到蕭慶之在心中如何感慨。這天夜裡兩人一道從宮裡回來,二話不說,只顧拉著她的手,大有訴衷腸的意思:「咳,別這麼看著我,怪滲人的。」
「知道你不容易,謝謝。」蕭慶之這人就是這樣,你要求他嚴肅正經的時候,他就能給你一副諂媚小人的嘴臉,但是你一旦讓他破罐子破摔時,他就能從裡到外表現出謙謙君子的一面來。
這麼複雜的一個人,不知道跟誰學成這兩面三刀樣兒的。
抽回被捏得有點發紅髮燙的手,玉璧略有些不自在地轉移話題:「過幾日要招待太子和諸位殿下來府裡用席,今日白天去給陛下沏茶,問蘇公公該如何接待,沒想陛下聽了去,陛下樂呵呵地讓我招待他們一頓民間疾苦。蕭慶之,殿下們來了,我不供著就算了,難道真讓他們吃苦去。」
「該怎麼做怎麼做,不要太鋪張既可。」蕭慶之回以一笑,並不言明其間有什麼彎彎繞繞,就讓這小丫頭一直這麼「浮於表面」好了。宮中的事,不宜想得太深刻,思考得太深刻了,既容易招禍患,也容易心生恐懼。
點點頭,玉璧低頭琢磨菜單,要招待一幫天家子弟可不是什麼小事,你想啊。裡邊肯定有一個是未來的皇帝,一個沒招待好,未來的皇帝陛下就給得罪了。
抱著這樣小心謹慎的心態,她把菜單和一應招待的儀制都擬了出來,給蕭慶之看了,蕭慶之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說隨意就好。本來以為這樣算功德圓滿了是吧。可沒想到蕭張氏聽了要招待諸皇子,非要接過手去張羅。
接手就接手,她還樂得輕鬆,可沒想到蕭張氏的菜單佈置她一看,差點就暈過去:「母親,這樣是不是太鋪張了些,再說也只有幾日光景用來準備,這般繁瑣只怕照應不過來。」
本來正和姚氏商量得正歡快的蕭張氏一聽就瞪眼。不滿地道:「你懂什麼,真是小家子氣的,殿下們可是天皇貴胄,你那過家家似的排場,沒得玷污了殿下們的眼睛。看看你排的那菜單,羞也要羞死人了。堂堂侯府,難道是個民家嗎?」
見蕭張氏水米不進的樣子,玉璧只好搖頭,眼也不帶眨地就把淳慶帝供出來:「可是母親,陛下有言在現,讓媳婦招待殿下們一頓民間疾苦。雖不至真讓殿下們吃糠咽菜,但也不能玉盤珍饈,媳婦想尋常百姓家的粗茶淡飯做仔細一些就行了,既不負陛下所托。也不至招待不周。」
「這侯府你作主還是我做主。陛下跟你客氣的話,你聽聽就算了,難道還要當真。」蕭張氏說完揮手像趕蒼蠅似地趕玉璧,她是真不願意在自己跟前看到長媳。就像不願意看到長子一樣。人常說愛屋及烏,不愛了當然要一塊兒厭惡。
這偌大一句話壓下來,她只能先嗚金收兵,她才不跟蕭張氏針尖對麥芒,沒意思。府裡的事瞞不過蕭梁,先看看蕭梁怎麼說再來應對。
只是她沒想到,蕭梁對這事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他壓根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到頭來玉璧只能自己解決問題,當然,她也可以跟蕭慶之提一提,不過這位最近忙得連軸轉,她自己能解決的問題就不麻煩他了。
她手裡有誰呢,有蕭梁和蕭慶之交給她的管家,還有蕭張氏身邊的姚氏,這兩人現在是最有用的。讓人悄悄去叫來姚氏,姚氏起先還有些驚疑不定,等她一說姚氏就神色肅然地一直點頭:「……姚嬤嬤,你看,陛下的起居尚且如此樸素,我們要是大擺排場不是打陛下的臉麼。況且,陛下事先有吩咐,本就不宜鋪張,殿下們也是念著與慶之一道長大的情誼,才要過府來聚一聚,要再大行操辦,倒像是咱們這邊要邀寵。」
「姚嬤嬤,你想想,如今蕭府滿門,雖不說位高權重,但聖眷極為隆厚,再過就不美了。你是母親身邊的老人,母親能聽你一句勸,如今我便將此重任托付給你,只盼姚嬤嬤能馬到功成。」玉璧知道,像姚氏這樣的婆子,一輩子就指著侯府過活,侯府如果不好,姚氏想過現在這樣體面的生活,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所以她非常順手,無比爽快地把這個燙手的事兒交託出去,姚氏是個心裡明白的,肯定知道答應了有諸多好處,她相信姚氏不會拒絕。
正如玉璧所想,在下邊跪著的姚氏心裡百轉千回之後,默默地點點頭退出去,不著痕跡地來,不著痕跡地走。有姚氏吹耳邊風,蕭張氏還真歇了心,她也沒去問姚氏怎麼勸的,這種事天知地知就成。
接待諸位皇子的日子是科考前五天,一撥兒漂亮的陽光少年極為低調地從前門走進來,侯府上下既沒派儀仗大迎,也沒四處宣揚。一路走來,太子對和自己一起在淳慶帝跟前聽了這麼多年教訓的蕭慶之點頭表示滿意,四處都像平時一樣,除了暗處的侍衛多一點,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來。
「拜見太子殿下……」一一問侯到,嫁了蕭慶之升了尚令,對玉璧來說只有一點好,那就是不用再見人就稱婢子,不用再處處行大禮。
「快快起來,我們與子雲如同手足,要真論起來,我們還應當稱陳尚令一聲長嫂。侯府不是宮裡,不必拘泥於俗禮。」顧弘承單手虛托一下,說實在的,雖然眼前這位做到了尚令,還傳奇一樣地嫁給了蕭慶之,但對他來說,還不是很有印象。所以顧弘承多看了一眼,有那麼一點點失望,太子殿下覺得,像蕭慶之這樣的兒郎,應該娶傾國傾城的佳人才對,這個……是不是也太普通了一點。
玉璧不知道太子心裡想什麼,太子的眼光對她來說一觸既走,顯得很平和有禮:「太子殿下請,諸位殿下請。」
園子裡蕭家二老沒在座,徐貞如也因有孕在身不在,蕭應之倒是一直侯在院中。其實蕭應之本不願來的,宮裡發下來的宮帖說明了是來拜訪剛成婚的新人,本來就沒他什麼事。不過蕭張氏非推著他來,還把徐貞如留在她那裡,蕭應之還能怎麼著,只能硬著頭皮腆著臉來了。
好在諸皇子都很淡定,看到蕭應之還各自打招呼,蕭應之笑著一一行禮,心裡卻知道這些人跟他客氣,都是因為自家兄長的情份。
「子和今年是要應試嗎?」顧弘承到底是未來的皇帝,已經有了主人翁精神,如果真是有才華的,那就半個都不能放過。
「回殿下,是。三月初已在應舉,如今只等五日後會試。」蕭應之多餘的話一個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在太子面前還是不要廢話也不要套交情為好。
顧弘承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了一個問題:「子和以為如今之天下,可算盛世?」
這個問題很險惡,玉璧一邊沏茶一邊偷眼看向顧弘承,這位太子有時候是不是有點缺心眼兒啊,這樣的話怎麼能問得出來。說起來,淳慶帝心眼多得嚇死人,太子卻著實有點直來直去,或許到底還沒經歷陰暗的時代。眼下淳慶帝還很身強力壯,太子辦事也不錯,諸皇子沒多少心思,就算有現在也不會露出來。太子被當成仁君明主來教,要學的東西太多,陰謀詭計這樣的噁心玩藝兒,估計還得滿滿領會。
和玉璧想的一樣,蕭應之也覺得這問題險惡,只見一干皇子都看向他,他也不好不答:「不知殿下對盛世的定義是什麼?」
「就像史書上那樣,大抵盛世都是吏治清明、風調雨順、天下承平、四方來朝……」顧弘承隨意扯了幾個形容詞,然後繼續等著他的答案。
「草民也這般認為,草民在外曾聽人說,如今天下是七分盛世,餘下的三分便要靠陛下與殿下了。」蕭應之給出個太平答案,雖然不至於多出彩,但絕對不會惹事。
得到答案,顧弘承點點頭算是肯定了蕭應之的答案,不過他沒忽略「陳尚令」不自覺地在那兒輕輕搖頭,似乎很不贊同:「陳尚令,讀書人是這樣的說法,民間又是怎麼樣的說法。」
被問到的玉璧差點拿手裡的熱水潑向顧弘承,哪怕他是太子,忍下這衝動咬牙切齒片刻後,她才起身行禮。淳慶帝不會莫名其妙說招待一頓民間疾苦,怕是出宮前和太子說了什麼,否則太子不會拿這個來問。淳慶帝有言在先,她不敢不從,只好硬著頭皮扯那些聽起來就大義凜然的話:「殿下,我出身貧寒,見的都是普通市井百姓,所以我不能說出什麼大道理來。我只道,對市井百姓來說,能吃飽穿暖就是盛世,再要求多一點的話,那便是沒有刀兵之禍,有片瓦遮頭。當然,其實還可以更多要求一點,比如幼有所養老有所依,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她覺得自己到這裡就算說完了,可顧弘承明顯聽興正濃,正拿眼睛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作死的是蕭慶之,居然不著痕跡地衝她豎起大拇指,該死的,這個動作還是她教給他的,她真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看來,今天不能善了了,好在有中國兩千年的君主集權時代種種文章詞賦打底子,讓她背不行,讓她說兩句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倒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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