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甘露館出來已是掌燈時分,玉璧摸著自己已經汗濕的後背腳底下直發虛,她自己都不相信,大公主居然會在這樣關鍵的時候讓她全身而退。當然,大公主放她是有條件的,讓她去打聽蕭慶之「曾經的心上人」是誰。
對於一現代人來說,男男女女分分合合,這是多麼正常的事兒啊!追根究底這種事,玉璧是不愛干的,她也沒打算去問蕭慶之,至於大公主,她找到了能纏住大公主暫時不取她小命的人。
當然不是淳慶帝,淳慶帝這樣的大陰謀家,只要她還剩下兩口氣,都會等她剩一口氣兒再說。玉璧所能找到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蕭慶之的母親蕭張氏,因為她離開甘露館的時候,蕭張氏派人送了帖子來,在侯府設宴請大公主赴宴。
大公主肯定準備赴宴的,因為侯府有蕭慶之,如果蕭張氏能今天宴席明天茶話會的不停歇,大公主也暫時沒工夫來管她是死是活。
想到這裡,玉璧就繞路到侍衛所,侍衛所裡,蕭慶之正在跟侍衛統領趙之尚講接下來幾天的佈防要點。蕭慶之才說到一半,外邊就有人來報:「晉城侯,趙大人,陳尚人在外求見。」
一時間,趙之尚還沒反應,直到那來報的侍衛沖趙之尚擠眉弄眼,趙之尚才明白過來:「噢,快去請進來,怎麼能把人晾在外邊,天寒地凍你們也不體諒體諒晉城侯一片殷殷之心。」
平時就總掛著笑臉的蕭慶之這會兒笑意更甚,不過他可不愛被人調侃,也總算知道玉璧被他逗得跳腳罵他時,是怎麼樣一番感覺:「趙大人,你要是沒什麼事,這幾日便下到外三營去操練一番,也省得趙大人總是感慨手底下功夫一年不如一年。」
「侯爺說笑,下官告辭。」趙之尚趕緊邁步走人,下台階的時候正好看到玉璧走過來,玉璧還衝他行了個禮,趙之尚連連擺手:「可不敢可不敢,快進去吧,莫讓侯爺等急了。」
「大人,天冷路滑,小心腳底下。」玉璧話似關懷,實際上嘛可以看作詛咒。
輕咳兩聲,趙之尚趙統領總算明白了一件事兒,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笑模樣都透著幾分相似,說起話來那話裡藏話的機鋒都有肖似。
邁步進屋前,玉璧還回望了一眼,趙之尚大人一看腳底下摸油地溜遠了。玉璧搖頭進屋裡,一股暖融融的氣息撲面而來,蕭慶之就站在她跟前衝她樂:「婢子給侯爺請安。」
誒,這丫頭怎麼就能這麼有趣呢,那小眉小眼瞪他的樣兒,像是他無處不在地又把她給招惹壞了。蕭慶之伸手拂開她耳畔落下的髮絲,笑臉就跟不要錢似地堆在臉上,愣是比太陽還更容易晃瞎人眼:「小玉璧啊,你又怎麼了,本侯爺又做什麼錯事兒了。記得今兒沒招你,知道你歇著,都沒去找你,怎麼,是我沒去找你才不痛快的?」
瞇起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玉璧嘗試著媚眼如絲地看著蕭慶之,她就是看不慣蕭慶之這得瑟樣:「聽說,你有個心上人耶,連大公主都來遲了何況是我,做為未來的侯夫人,侯爺,您怎麼忍心讓我從別人嘴裡聽到這件事呢,好讓人傷心啊!」
在蕭慶之看來,這哪裡是媚眼如絲,分明是狐狸一樣精光閃閃要下陷阱吃獵物的眼神。咦,這小丫頭還有這樣的眼神,倒是他看走眼了:「真的傷心?」
「嗯,為了不讓我傷心,你是不是應該把事情跟我說明白。」玉璧繼續她自以為迷惑人心的眼神和笑容。
「好不容易能讓你為我傷心,我為什麼要把事情說明白。」
……
只一句話就讓玉璧迷惑不下去了,笑容一收,小眼睛睜開,瞪蕭慶之一眼後說:「本來也沒想聽,順便奉勸一句,大公主派我當間諜上你這打聽你的心上人是誰,看樣子是恨不得抽筋扒皮,比恨起我來好像要更咬牙切齒幾分。」
「那我一定不能讓人知道我的心上人只有小玉璧一個。」蕭慶之說這話時眼神竟閃也不閃,連玉璧冷眼看向他時都能不避。
眼前這個人,真淒涼!玉璧歎氣搖頭,她真沒打算打聽,否則也不會直接說明白。在現代她家裡有人做心理咨詢的,從眼神動作和語氣來看,這個人心防很重,他連他自己他都不信,更何況信任別人,真是可憐到可恨呀。對這樣一個人,她還能說什麼,只能搖頭長歎:「蕭慶之,總是說謊的話會忘記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而且你可以騙盡天下人,也可以偶爾騙自己,但夜深人靜時剝開層層謊言,面對真相你會心生恐懼的。如此,還是少騙自己一點吧!」
她的話讓蕭慶之久久沉默,玉璧衝他一笑,說:「我走了,你……自重,嗯,共勉。」
就這麼看著玉璧轉身離開,細細的腰身在燈火裡有些令的覺得魅惑,比起她刻意瞇眼嬌笑來,此時更能令人動徹心扉。雪光映襯中,她從小院裡走出去,蕭慶之臉上的笑瞬間便沒了,一個十歲就離開父母獨自在宮中長大,面對偌大一個宮廷,外加更大的一個朝堂,給走到今天這樣,怎麼可能沒有假面具。
「小玉璧啊,謊言帶著三分真的時候往往更貼近事實,就如同事實帶著三分謊言就能面目全非一樣。」蕭慶之說完臉上又有了笑容,更淡,更溫和,如同還不知在何處的春風一般能融化人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年少時的蕭慶之覺得自己是被父母所拋棄的,因為那時候父母都已經把全部的關懷及注意力轉移到了蕭應之身上。那一年母親開始疏遠他,那一年父親一紙書信把他送到京城和太子一同讀書長大。
後來他漸漸知道,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他會有更好的前程,他因此滿懷感恩。但是,他也同樣能看到,在雙親身邊長大的弟弟,母親是怎樣去期許的,父親又是怎樣教訓的。反觀,母親待他如同生人,父親待他總懷有幾分愧疚,比起常被訓得狗血淋頭的弟弟,父母……都不曾責備過他。
不過,淳慶帝不會容許他為繼承人所培養的社稷良臣長歪,所以蕭慶之有時候很感激淳慶帝。如果不是淳慶帝強勢地干涉他的人生軌跡,他此刻心懷的絕計不會是城府,而會是滿滿的怨恨。
「小玉璧,你很幸福啊!所以,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幸福被人攪得支離破碎。」蕭慶之說罷也走出了侍衛所,宮燈已起,夜幕已近,他該出宮回府了。
宮門口,蕭慶之看到了剛在馬車上坐好的老爺子,老爺子正要走,見他來了就連連招手:「子雲,上來,天這麼冷別騎馬了,正好為父有話跟你說。」
「是,父親。」老爺子一片為他計長遠的心意蕭慶之能感受得到,至於母親那裡,日後慢慢來吧。
「嗯?見過陳姑娘了?」老爺子不愧是做諜子出身的,只憑著蕭慶之身上那一點點淡淡的,不同於平時的柔軟香氣就得出結論來了。
點點頭,蕭慶之道:「父親也知道,她是個小姑娘,心裡多有不安,不過是來找個安心罷了。」
「你今日是別回家了,待會兒在德興坊放你下車,找家客棧住幾天。這幾天我讓他們去收拾一下南城的院子,以後要是沒什麼事就住那兒吧,你年紀大了,有朋友有相交,該有個自己的居所。」老爺子說的這是理由之一。
蕭慶之聽了還是點頭,心裡卻多少有點不是太舒服,這是分明是……往外趕他。
「你啊,心裡想什麼從來不說,老憋著會壞了身子。你母親今晚宴請大公主,為父覺得你不出現為好,應之也讓人去知會了,府裡留個寬敞的地兒讓她折騰去吧,你們在外邊過過自己的清靜日子。」蕭梁就不愛蕭慶之這一點,次子有什麼說什麼,就算不說出來,也會表達得很明顯,哪像長子,悲喜都不在臉上,好惡也不表達。老爺子歎氣,得虧自己樹業有專工,否則也看不出這小子那點小心思。
「父親,兒子知錯。」
「子雲,你不敞開襟懷來,我們又怎麼知道你想些什麼,要些什麼。」
也許就是蕭梁這句話說壞了,第二天玉璧再見到蕭慶之時,蕭慶之拖著她就往一處小亭走,她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你幹什麼,蕭慶之,你再這樣不等別人要我的命,你就會先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雖然賜了婚,可光天化日之下敗壞風氣,宮裡的小黑屋照樣會等著她。
「玉璧。」
「嗯,什麼,你今天有點不對勁,怎麼了?」玉璧覺得蕭慶之的眼神很可疑,而且他的表情也和平時完全不同。
停頓片刻,蕭慶之搓了搓手籠在袖子裡,要知道這位習武,向來不怕冷,這動作只能說明他緊張。玉璧更加狐疑,這是蕭慶之嗎,躁動不安得像動物到了某個特定的季節,蕭慶之是被人穿了還是被下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