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某個小宮女會沐浴在晨光裡,那純粹是因為本朝上朝也要奉茶的,可以把上朝看做公司開例會,人人有座人人有茶。她現在做為茶水房提調,得仔細著時辰,算得恰恰好了把茶水送到太和殿外去,早一分沏茶會涼,晚一分沏會誤了時間。
朝鼓起之前玉壁就已經讓紅玉丁香她們去沏茶了,淳慶帝會在所有大臣落座後才進入太和殿,所以她這個淳慶帝的御用茶水宮女得稍慢一點,沏給淳慶帝的茶得等大臣們的茶沏好端上去後,才能開始著手。
這時茶水房裡的所有宮女們都在瞅著她,她倒也氣定神閒,今天給淳慶帝沏茶的水是竹葉上的露水。這露水還是她前幾天在茶葉房裡閒得無聊時收集的,倒沒想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旁邊給侍弄著爐火的小宮女抬頭見那水有些不同,就開口問了一句:「陳尚人,這是哪裡的水,這看著不像是給御茶房供水的陶罐。」
「是露水,安縣烏龍有果香蘭香蜜香陳香,今天沏的茶來自豐水嶺,帶蘭香氣。這是前幾天從花園裡取來的秋蘭露,用來沏豐水嶺的烏龍再合適不過,回頭你們也可以一一嘗試。」玉壁說罷擇了茶葉,又取來已泡養過一年多的紫砂壺,這紫砂壺才是真正的利器。
本朝並沒有養壺之說,更沒後世那麼多講究,紫砂壺也不似中國歷史上記載的那樣倍受推崇,她也就是佔了這個便宜。她在現代雖然不喝茶,卻有喝茶的朋友,說起茶、壺、水來,三個月都講不完,她挨邊也聽著一些。
宮女們在一邊看著,見玉壁先溫壺再投茶,然後手起水落,水成弧線緩緩落入茶壺中,蓋上蓋再淋一道水又把頭道的茶水倒去溫杯盞,第二道湯開後才置入茶海中。茶海選的陶器,底下有小爐燃著燭火,保證茶湯溫度不減,卻也不會把茶湯再燒開。
「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是說茶湯不能久沸嗎?」旁邊的宮女沒敢問玉壁,只小聲問著茶水房裡那六品宮女芳琴。
「那麼點燭火哪能把茶湯燒沸,想是保著茶湯不涼罷,底座上有孔,想來也燙不到哪裡去。」芳琴對這個倒不甚在意,保持茶湯溫度的法子很多,眼前玉壁選的只是看起來更獨特雅致一些,器皿也選得更得體精緻一些而已。芳琴在乎的是露水,以及玉壁沏茶時那看起來寶光隱隱的紫砂壺。
此時,紅玉也低聲說了一句話:「芳琴姐姐,露水沏茶真的可行嗎?」
聞方,芳琴眉眼微動,冷笑道:「若不可行,陳尚人敢在此時沏給陛下飲用麼,想是已經嘗試過,否則不會有這膽子。」
「芳琴姐姐,以後咱們怎麼辦?」丁香問道,她們茶水房的宮女原本就是以芳琴為首的,此時當然要問明白芳琴怎麼打算。
「還能怎麼辦,她是五品尚人,咱們不是六品就是七品,外邊還有一堆兒九品的,又能做些什麼。沏茶的好好沏,燒水的好好燒,別被挑出錯處了,想來她也不會拿咱們怎麼著,她也不過是沒法子了才頂出頭來。」芳琴到底在宮裡摸爬滾打久了,對於玉壁的心思倒猜得明白。只是她唯一沒料想到的是,玉壁沏茶竟如此之好,她看了都覺得眼花繚亂難以想像。
宮女們聽了芳琴的話紛紛點頭,最開始在廊下挑青竹葉的小宮女此時煞風景地蹦出一句話來:「芳琴姐姐,紅玉姐姐,丁香姐姐,水蘭姐姐,陳尚人挺好的呀,還教我們怎麼用水用器呢,為什麼要說怎麼辦。」
對於這個從來都糊里糊塗的,芳琴也沒脾氣,只得瞪她一眼道:「寶梨,什麼都不知道就別搭話,仔細看著,到時候別說我們不肯多教你。沏茶哪有什麼教不教的,全靠自己領悟,你要成天這麼糊塗,又能領悟出什麼來。」
「噢。」寶梨答應一聲沒再說話,一雙眼睛圓地看向玉壁,這時玉壁已經沏好了茶,正捧著向太和殿走去。
殿外還是曲公公立著,曲公公一見玉壁好一會兒沒反應,把茶轉手讓人送到殿裡去時才回過神來看著玉壁:「喲,丫頭,長出息了,這不聲不響就成五品尚人了。咱家在這兒恭喜你一聲,倒瞧不出你這丫頭還是個能耐人。」
這到底是誇還是罵?玉壁忍下瞪白眼的衝動,笑了一聲說:「曲公公,我算什麼能耐人,要真是能耐人,就不會到今天這地步了。」
曲公公應一聲,若有所思,倒沒再言語,玉壁則見茶奉上去裡邊沒其他吩咐下來就轉身往御茶房回。
而殿上,正事今兒一件都沒有,說的儘是閒事,大家心思且不定著吶,大諜子蕭一堂回來了,大家心裡都在琢磨著這位回來的動機,這時機也很巧妙。甚至有人在想,蕭老夫人跟蕭慶之鬧騰是不是也是戲引子,為的就是讓蕭一堂不動聲色又光明正大地回到京中朝堂上來。
淳慶帝本來挺高興的,可閒話說了好一堆後,蕭梁藉著說閒話的工夫說出的一句話讓他立馬就尷尬起來,蕭梁說的是:「陛下,子雲已年過二十,陛下初年說過要給子雲賜婚,臣便不敢擅自作主。只是如今子雲年齡已長,陛下這方又沒個合適人選,可否許臣給子雲選配妻室?」
一聽這話淳慶帝就咳了一聲,藉機喝了口茶低下頭來,很沒帝王氣度地沖茶杯翻了個白眼,抬起頭來後卻笑道:「是朕疏忽,愛卿不忙,朕已經選下好幾位名門淑女,只待卿家看過後讓子雲挑選。既是朕誤了子雲,自會給子雲一門良配,斷不會誤子雲的終生。」
「既是如此,臣便聽從陛下安排。」蕭梁說罷一禮復又坐下,端盞喝茶,笑得那叫一個滿足。
朝會一散,淳慶帝便把蕭梁留下了,朝會上又給蕭梁賜了茶,蕭梁和蕭慶之不一樣,這位長在江南,最愛的還是清清芬芬的綠茶。淳慶帝和蕭梁要把臂相談,蕭慶之就被打發去御茶房領御賜的茶葉。
一邊走,蕭慶之不免一邊心裡嘀咕:「陛下賞了老爺子二十幾年茶,要不是陳茶不好飲用,家裡的茶葉都能開舖子了,陛下真是沒新意啊!」
這話也就在心裡想想,蕭慶之一腳跨進御茶房的院子,舒公公就迎上來:「晉城侯來了,曲公公已來吩咐過,這邊正要給蕭公備茶。只是小的未曾有幸見蕭公,更不知蕭公有什麼偏好,故不好作主,還請晉城侯指明了才好。」
「家父愛綠茶,舒公公意思意思便好,家中的茶葉多,陛下又愛賜茶,只挑新上的秋茶來兩罐,旁的便不用了。」蕭慶之說完就跟舒公公一道上茶葉房去,卻沒想茶葉房裡玉壁不在了。
把挑得的茶葉給蕭慶之,舒公公滿以為任務完成,沒料到蕭慶之叫住了他:「晉城侯可還有什麼吩咐?」
蕭慶之倒不遮掩,直接就上嘴問:「玉壁姑娘可是調去旁處當差了。」
……
瞇著眼睛,舒公公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蕭慶之,才緩緩說道:「她什麼身份,不值當您一言以問,要有什麼吩咐您跟小的說。」
看得出舒公公這姿態是在保護玉壁,蕭慶之倒也不再多言,只是一笑道:「只是記得玉壁姑娘懂茶解茶,故有些一問。」
「管事房下了調令,把陳尚人調到茶水房做提調去了,日後晉城侯太和殿左右定能碰著。」舒公公這話的意思是,就不必特地去茶水房見了,如果只是惦記著玉壁懂茶的話。好不容易有個能撐著茶水房的,舒公公可不打算把這丫頭送到侯府去給人當小妾。
不是舒公公要防賊,實在是玉壁表現得太沒出息,太沒有上進心,舒公公怕玉壁一聽能去侯府當小妾,可高興可高興地就去了,白瞎他和陳福安一番提攜之心。
要是玉壁知道舒公公這念頭,估計能跟舒公公拼小命。
從御茶房出來,蕭慶之沒過多會兒就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只要不涉及淳慶帝和內宮,事情並不難被打聽出來。不過蕭慶之知道後不免搖頭,這丫頭盡給自己找事,好好的給她條寬敞道不走,偏要走這條說不出是好是壞的路。
打廊下過,蕭慶之見了玉壁,蕭慶之還好,玉壁捧著個沾泥的罐子有點不好意思。再拿人當驢肝肺,見了正主兒也會不好意思的,何況她只是不接受好,並不是不知道好的:「婢……婢子拜見晉城侯。」
「稀罕,你還知道不好意思吶!」蕭慶之既然已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麼,自然不會遮掩,他也確定自己不遮掩時對面的人能看得分明。
玉壁又不是傻子,她當然看得出來,那眼神、那姿態、那語氣……
「匡啷」一聲,她手裡捧著的罐子摔在地上,罐子裡存了好幾年的雪水就這麼化為烏有:「誒……我的窖藏雪水!」
「你窖藏它作什麼,又不是酒……嘖,別撿,手破了就沏不得茶了。」蕭慶之一面說著,一面還頗有些歡喜,就玉壁這不懂得遮掩情緒的,都不用再尋思。眼下滿地的茶水就能證明,這丫頭看明白了。
您喜歡我哪兒,我改還不成!
玉壁咬牙切齒,險險的沒把這話問出口,只是臉上的神色可不怎麼歡欣,和蕭慶之微帶喜色的臉形成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