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宮中掌燈時分,天際星光隱隱,沒有月亮的晚上總顯得分外清冷。玉壁正要再看一眼茶葉房去睡的時候,忽見廊下站著個人,仔細一看倒有幾分眼熟。
等到那人從陰影處走出來,站到昏昏燈燭下時,玉壁看清楚了,趕緊上前笑著行禮:「玉枝姑姑。」
「誒,這會兒笑有什麼用,今日你害姑姑我候了你一天,且說說這罪過打算怎麼贖?」玉枝姑姑隔了大半年又見了玉壁,見玉壁還是那麼清澈不染的一雙眼,倒也有幾分高興。說話這丫頭也快十四了,模樣倒還沒長開,還是在小宮女所的樣子,不過到底顯得更和寧了幾分。
「啊……」玉壁一聽就傻了,她明白玉枝姑姑這是說今兒在宮外等著的,是她而不是蕭慶之。眨了好幾下眼,還是沒能回過味來,她這會兒倒機靈上了,指著一側說道:「玉枝姑姑,茶葉房已落了鎖,姑姑要不嫌棄便去我住的宮所裡稍坐,也好讓我沏茶賠罪。」
搖搖頭,玉枝姑姑說道:「知道你沒事了我也算有了交代,不過下回可別這麼不知好歹,既然有人幫你出主意,還這麼不知死活地撞上去,真是找打。好罷,姑姑出來大半日了,也該回去了,你也早點歇著去。」
玉壁聞言又是道謝又是行禮,玉枝姑姑走了好幾步又像是想起什麼來似的,回頭問了她一句:「玉壁,你和管事房的徐公公有舊麼,怎地是他來托我幫你。」
徐公公?聽都沒聽過,玉枝姑姑見她搖頭又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進了門洞便消失在玉璧眼前。
就著搖曳的燈火,玉壁免不得又歎了口氣,今天是過去了,明天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第二天早起,才一進茶葉房就接到了管事房的手札,隨著手札一起來的還有一應物事。送手札來的卻是那個見過兩面,還教訓過她一回的小公公。那小公公捧著手札湊到她面前來,這時的笑倒不曖昧了:「玉壁姐姐,小平子給你道喜了,恭喜玉壁姐姐升五品尚人,這是管事房的手札,還請玉壁姐姐收下。噢,日後可不敢再叫玉壁姐姐了,該喚陳尚人才是。」
總算知道這位的稱呼了,小平子,玉壁渾身一抖想起金大俠筆下的林平之來,無由得一陣雞皮疙瘩:「五品,這……怎麼直接就越過六品去了,我倒沒想到會這樣。」
看著她滿臉疑惑,小平子又是一聲笑:「事兒也平了,品階也升了,那還有什麼不高興的,瞅你這愁眉苦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挨罰了。」
「也是,升總比降好,謝謝小平子公公。」玉壁接過手札,又有旁的小太監把一應五品尚人的物件給她驗收。
接著小平子又從袖袋裡掏出一個手札來,和五品尚人的手札有所不同,尚人手札更像是聘用書,繫著紅絲線的。而小平子陶出這個手札則更像是調職通知,手札一拿出來小平子就抖開念道:「管事房令,今調御茶房五品尚人陳玉壁為茶水房提調,司掌一應御前茶水,望協陳福安舒萬山二人打理茶水房……」
這果然是調職通知,玉壁聽完認命地歎了口氣,接下調令看向小平子道:「我是現在就去呢,還是先把茶葉房的事務交接了再去?」
「自然是即刻就任,茶水房離茶葉房才多遠,慢慢交接著也就是了,總是你們御茶房裡的事,難道還能天遠地遠不成。」小平子說完一甩臉走人。
那個……她還想讓小平子給蕭慶之帶個謝意呢,雖說沒領人的好,可不能連個謝字都沒有吧。
撓了幾下後腦久,沒趣味地看著滿院子東西,她又開始發愁了。事兒解決了倒也痛快,可現在看到這些東西又痛快不起來了:「其實,我算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填了,怎麼好像覺得是中了陳公公和舒公公的計呢?」
望天長歎一聲,換衣裳去。
五品以上有了特定稱謂,衣裳也大有不同,五品尚人的衣裳上繡著小朵茶花,雪白的花朵開在茶色衣襟上,顯得分外清致了幾分,除了有繡花,別的地方倒有六品七品茶水宮女的服飾沒什麼不同。還有一樣,頭上簪的不同了,五品尚人可以戴琉璃簪花,也是茶花的樣式,盛開的半開的幾小朵簇成一束開在木牛角簪桿上,還配著玉質流蘇,比起絹花來質感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桃葉細柳他們四個倒像是提前得了信兒似的,見她穿著五品宮衣出來沒有任何意外,都帶著笑稱一聲「恭喜」。
「你們看看我這張臉就知道該不該恭喜。」玉壁倒沒後悔自己做過的事,就是覺得自己一步一步把路給走歪了,而且還是自己上趕著走歪的,真是冤枉死了。
看著玉壁滿臉苦樣兒,桃葉笑著搖頭道:「玉壁姐姐,是高昇便該恭喜,何況玉壁姐姐還是越過六級直接升了五級,不該說聲恭喜麼。」
見大傢伙兒都替她高興,她也當了垮著張臉,隨之也是一笑:「好吧,我先去茶水房,也不知道誰來茶葉房當差,今兒你們照常辦事,有什麼不妥當的就來問我。其實還是咱們茶葉房最好了,咱們相處久了,不但性情合得來,連做事兒也有默契。一想到茶水房,我現在就頭疼,指不定有什麼在等著我呢!」
桃葉細柳和小慶子小安子又衝她笑,她對著他們倒是能回笑臉,可越近茶水房就越笑不出來。茶水房她不是沒來過,一到忙的時候她就能被差到這裡來幫忙,可這還真是頭回端著架子來。
邁步跨進茶水房的小院兒,院子裡正有幾個粗使宮女在燒水,爐火裡飄來淡淡的煙氣,聞著像是果木炭的煙。淳慶帝起來便要用早茶,這時應該是在準備著,因為空腹不宜飲茶,早茶一般備兩樣,飯前的花茶,飯後的清茶。
「玉壁姐姐來了,今兒不忙啊,玉壁姐姐有什麼事嗎?」粗使宮女們是認得玉壁的,玉壁比旁人更和氣一些,對粗使宮女也從不揮來喝去,有什麼吩咐也總是柔聲細語的。
「沒什麼事,你看著火別把水燒過頭了。」玉璧笑著點點頭,繼續往裡走,廊下正有個著茶色宮衫的宮女正在挑著青竹葉,青竹葉單味煎水喝對嗓子好。淳慶帝上朝,說話聲音低了還真不成,青竹葉正好對症。
青竹葉是取淡竹葉的嫩葉曬乾,挑的時候只要把雜質揀去即可,挑青竹葉的宮女一邊挑著一邊打量著玉壁。這位大概也是屬於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看著她居然很疑惑:「玉壁姐姐,茶水房裡茶葉足足的,不需來送呀,今兒也不是送茶葉的日子,玉壁姐姐怎麼來了?」
沖那小宮女一笑,玉壁說道:「接了個差事,只怕日後要常來。」
「噢。」小宮女點點頭沒再說話,繼續低頭挑青竹葉。
她邁過茶水房的門檻時,那小宮女忽然驚訝非常地回過頭來看向她,嘴巴都合不上地看著,瞪了好一會圓眼才喃喃地說道:「宮衫上繡著茶花,頭上戴著琉璃宮花……是五品尚人?」
聽著小宮女的話,玉壁又側臉衝她和和氣氣地露出笑臉來,那小宮女起身行了禮才又坐下,還是透著那麼的驚魂不定。
一進茶水房,立馬就有人盯著她看,茶水房裡總共有六品茶水宮女二人,七品茶水宮女四人,茶水太監六人,粗使宮女八人。負責沏茶的每個人所擅長沏的都不一樣,所以才會有這麼些人,當然了,忙起來的時候那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你……」紅玉先反應過來,「你」一聲後就意識到不對了,趕緊先行禮:「紅玉見過陳尚人。」
到底是在宮裡待了許多年的,對宮裡的服制很是清楚,一看就知道是五品尚人,擱玉璧猛然見了她是肯定想不起來的。
紅玉一行禮,餘下的幾個人也趕緊行起禮來:「見過陳尚人。」
茶水房裡原是舒公公代為管著,現在既然讓玉壁做了提調,她自然就是茶水房的頭頭。雖然是被眼前這些折騰得沒法不來茶水房,可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她看著眾人擺擺手道:「別太客套,日後我便要和大家一起共事,還請大家多幫襯些個才是。」
她這一句話算是往油鍋裡摻了一勺涼水,屋裡的人都看著她怔怔無語,她又是一笑,笑得愈發燦爛無比:「從前咱們也都認識,也不必再一一作介紹,這倒也省事了。眼看過會兒就是陛下用早茶的時候了,快些去準備茶水,莫誤了陛下用茶的時辰。」
但見她臉上笑著,漂亮話說著,心裡卻在跳腳罵娘:「不是你們這群腦袋不開化的傢伙,我用得著來礙你們的眼,現在覺得我礙眼了,早你們幹什麼了。不是你們胡幹破事兒,我現在還窩在茶葉房裡混日子,是你們不讓我混的。行,我混不下去日子了,大家也都別想混日子!」
——不讓茶水房繼續混日子,這恐怕也是陳公公和舒公公的最終目的。
一時間,茶水房裡寂靜無聲,廊下的小宮女探了張臉進來,見屋裡冷嗖嗖地連忙縮著回脖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