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德盛走進小院兒裡來,先看到的就是玉壁,他掃那微露愕然的丫頭一眼,又收回視線,只和陳公公一道走進小亭裡。陳公公當然不能讓蘇德盛蘇大公公喝放了好一會兒的茶,雖說還是溫熱著,但放了就是放了,失了香失了味,陳公公讓玉壁再沏一壺來。
本來玉壁是要進屋裡沏好再端出來,沏茶總得坐吧,這二位跟前哪有她的座,她是這麼想的。但是蘇德盛卻看她一眼,指了指茶盤後邊的座兒說:「坐著吧,咱們都是侍候陛下的,沒那麼多講究。」
看著蘇德盛那眼神,玉壁覺得自己都讀出一句話來:「丫頭,我看著你呢,你敢給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兒不!」
早先玉壁就聽說過,蘇德盛多年前在御茶房當差,後來得淳慶帝青眼留在御前聽用。玉壁坐下後心裡想著,得淳慶帝青眼八成因為深諳茶道,但能一步步走到內廷監令,也肯定不會只是因為深諳茶道。
不過有一點玉壁心裡有底,那就是蘇德盛肯定沒喝過她沏的茶,蘇德盛位高試毒的活兒不用他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文章就是咬死了這一點,不求有功,只求無過,這裡邊學問就大了。
對面坐著的陳公公和蘇德盛都不知道小姑娘耍著心眼,陳公公是斷斷想不道小姑娘心裡有大主意,蘇德盛則想不到,還有人不想露臉的:「看著倒是個曉通茶性的,西京的紅茶氣味柔和,茶性溫醇,有花香氣,用萬華山的泉水來沏再合適不過。」
「是,舒公公以前也說過這丫頭擅沏茶,比起茶水房的倒是要出挑著一些。不過這丫頭在茶葉房做得極漂亮,打她來了茶葉房後,茶葉房沒出過半點差池,屋子裡收著的庫裡存著的都收管得當。再好的茶,光會沏也不是個事,還得有人細細照料著,是此才留著她在茶葉房打轉。」陳公公這是在解釋為什麼玉壁沒給安排到茶水房去,其實在陳公公看來,再會沏茶也是個才從宮所出來的小丫頭,在茶葉房當差當得好好的,沒必要挪動。
「這話說得在理,茶水房裡倒不缺人尖子,就是缺點用心。現在這些個丫頭小子,哪像咱們當差那會兒,挖空心思想著怎麼侍候陛下,怎麼把諸事打點好。他們現在心思多著,哪還會一心一意想著精藝進業。」御茶房除了沏茶管茶,也做茶點管著進出的茶葉茶點禮匣,逢年過節淳慶帝都會賜下去給各路大臣。大臣們接了當然只能說好,哪管得是不是真好,可蘇德盛嘗過,那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這一番話,讓陳公公有些無地自容,畢竟御茶房是他在管著,蘇德盛這番話,倒像是在說他管治不力。陳公公擦了把汗,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是我管教無方,蘇公公恕罪。」
其實蘇德盛也就這麼一感慨,畢竟他和陳公公都是御茶房的老人,他不會當著小丫頭們的面這麼不給陳公公臉:「哪兒是你管教無方,是他們自己不思上進,這不思上進的咱們難道還一個個推著上進去,就算有這心也沒這力氣不是。」
此時,玉壁的茶沏好了,一一給蘇德盛和陳公公遞了茶,又手一揚做個請茶的手勢。蘇德盛和陳公公端起來,只見蘇德盛先聞了聞,又細細抿一口,餘下的茶湯分作兩口緩緩喝下去後,臉上有了笑意。至於陳公公,則意外於西京居然也能出這樣的妙品,西京紅茶品質高低駁雜,所以沒能成為貢茶,又想起蘇德盛說這茶得來和玉壁有關,不由得高看了這「本家小丫頭」一眼。
「茶沏得不錯,是用了心的,那日陛下說茶好,我還當是陛下體恤你們,免得你們挨罰。看來那天倒是教訓錯了,茶確實沏得好,本想拔個特例把你提到茶水房去,不過陳公公安排你在茶葉房也有道理。」蘇德盛說完又看了玉壁一眼,見這丫頭低眉垂眼不喜不怒的,倒覺得這是個穩重牢靠的。
其實蘇德盛是沒看見,玉壁可是大大鬆了一口氣,這會兒要不是垂著眼皮子,蘇德盛必定能看到她滿眼歡喜。御茶房裡果然像玉枝姑姑說過的那樣,少三分紛爭多七分安穩,唯一有些紛爭的地方也就是茶水房了,但比起內宮來不知道好了多少重。
本來茶喝著不錯,蘇德盛也就能放過玉壁去了,可蘇德盛回了御前試著喝了點茶水房沏來的紅茶,一喝就皺起眉頭來。倒不是茶水房沏得多差,是先喝了玉壁的有對比,這一對比更顯得茶水房沏來的不是味兒:「分明喝得出是一樣的茶一樣的水,那丫頭是好在哪兒了?」
「公公?」接來御茶房茶水進來的小太監有些不明所以,嘗過了按規矩就該遞去給陛下了,怎麼今天蘇公公不吱聲。
「你端下去喝了罷。」蘇德盛倒沒讓小太監把茶退回去,能坐到他今兒這位置上,自是個思慮周全的。當然了,也是現在蘇德盛覺得玉壁堪用,要不然蘇德盛也不會想著周全她,直接把人提到茶水房專司給陛下沏茶就得了,哪管她要面對些什麼紛爭。
幸虧蘇德盛思慮周詳,要不然玉壁可就遭殃了,不過見到蘇德盛跟前聽用的小太監傳來的話,她還是覺得自己遭殃了:「公公的意思是讓婢子沏茶給陛下?」
小太監點點頭,答道:「公公說玉壁姐姐的西京紅茶沏得好,以後紅茶由玉壁姐姐來沏,陛下也不是日日飲紅茶,余的還使茶水房沏。」
「這……」玉壁心說她能拒絕嗎,她倒是想一口回絕,可她不是沒這膽兒嘛。點點頭答應下來,回了茶葉房她就垮了臉,桃葉細柳問她怎麼了,她倒也留了點心眼,沒把事說出來:「沒什麼,就是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什麼是非。」
「玉壁姐姐,咱們關起門來在茶葉房一步不出,能惹什麼是非。」
細柳也點頭說道:「玉壁姐姐,您該不會又遇上晉城侯了吧?」
唯一讓茶葉房裡覺得是個事兒的只有大公主了,要真是和晉城侯有了交集,那八成躲不開大公主,那是什麼人,那可是連陛下都頭疼的。殺,那是肯定不捨得,再怎麼也是自己的骨血,淳慶帝連宮女太監都體恤,何況是自家女兒。圈禁也不合規矩,庶出的公主沒封地,所以也不能趕到封地去。
再說,就算淳慶帝下得了殺手,別看大臣們平時瞧不上大公主,可再怎麼也是庶出的長公主,大臣們還得往死了勸。
見小安子小慶子和桃葉細柳都盯著她,生怕她點頭,她就樂不可支地笑了:「哪兒有那麼多事,你們幾個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派晉城侯去雲州給老侯爺送信兒去了,我又上哪兒遇晉城侯去。再說,老遠看見了我就會躲著,怎麼可能一頭撞過去,你們幾個也想得太多了。」
「誒,我們都給忘了,只要不是這樁就好,那玉壁姐姐還有什麼可愁的呀。」
「沒什麼,只是覺得接下來的日子只怕要不好過。」玉壁說的是自己給淳慶帝沏茶的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接了這事就肯定要惹茶水房的閒話。好在茶水房人口也簡單,左右不過被冷言冷語一番,也不會出什麼要命的事,要真把事兒惹大了,陳公公和舒公公可不是吃素的。
第二天午後,蘇德盛又讓那個小太監來了,玉璧也不問人名字,沏了茶就把人送出去,多一刻都不讓人在茶葉房待。她也沒避著桃葉細柳他們幾個,只是卻不說沏茶去哪兒,其實這四個人眼力見一點不缺,明白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既然玉壁不打算說,他們也只當什麼都沒看見。
小太監把紅茶遞給蘇德盛,蘇德盛呈上去給淳慶帝,淳慶帝倒沒顧上,手頭正有一本奏章在批朱,淳慶帝批完奏章才端起茶盞來喝茶,喝完淳慶帝微微點頭,又多喝了一盞才繼續批奏章。
「蘇德盛,雲州可有消息來,子雲前幾日就該到雲州了,按說消息也該回來了。」淳慶帝問道。
「回陛下,雲州消息已到了,本想待陛下批完奏章再稟。雲州衛所送來消息說,蕭老侯爺不在雲州,晉城侯前去也只是撲了個空。陛下,雲州衛所還說了一樁事,蕭老夫人令晉城侯交出侯府繼承,這卻是一樁怪事。」蘇德盛心想的是,誰要有蕭慶之這麼個兒子,那都得樂得嘴咧到耳根子後頭去,蕭老夫人眼睛是被糊住了麼。
這事淳慶帝卻知道,笑道:「不過是一堂家事,管這些做什麼,子雲若是真來與朕說要將爵位讓給他弟弟來承襲,朕答應了便是。子雲乃縱橫之才,一個爵位朕倒不吝嗇,只是言官們少不得要上疏。」
「陛下聖恩,晉城侯若是知道,必定歡喜至極。」
「報,大公主求見陛下。」
一聽是那讓人頭疼的女兒來了,淳慶帝就想揮手趕人:「也罷,讓她進來。」
正好是顧白芷來了,淳慶帝說過回京就要給蕭慶之做主,女兒這裡當然得先擺出話來,要不又讓顧白芷攪了,沒臉的是他這為君王者。
可顧白芷是那聽話的主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