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風清,行宮的花木比之皇宮裡多了分天然趣味,總是雜木居多,野草閒花自成趣味。御茶房所佔的小院有一個說不上什麼個意思,卻非常別緻的名字——雲琅山房。因院兒小些種不了多少花木,只在南牆架了長春籐,餘下四處也便左一叢右一畦的山間野生花木,卻因照料得好茂盛喜人。
玉壁早上把各處要取用的茶包做好,又給茶水房的紅玉丁香送了趟茶葉,九十點的時候就沒了瑣事,她就取了剛來那幾天存下來的雨水試著來沏茶。要擱現代她是不敢拿雨水沏茶的,誰知道那雨裡有什麼。
「玉壁,喲,看來我可趕上了呀,自從離了小宮女宮所,旁的不想就想著玉壁的茶。」早梅越過廊架就看到玉壁了,這妮子正在那兒動彈著嫩蔥段般的十指鼓弄那些個壺杯碗盞,陽光從一側落下,一抹剪影在流光裡,早梅倒愈發覺得這妮子養眼了。不是漂亮,只是養眼養心。
抬頭見是早梅,玉壁喜出望外,拉著早梅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坐下燒水泡茶,卻沒用雨水,她還沒過濾呢,強迫症作的這無根水不過濾她喝著心裡不適應:「給,你喜歡茉莉花,茶葉房裡去年的綠茶說要扔,我沒捨得,宮裡的茉莉開花時便摘了好些來窨茶。胚子是建南白毫,春采的上好芽葉,若不是陳茶窨了茉莉花實在可惜。」
接過茶碗,早梅望著玉壁和和氣氣地笑道:「也只有你才這麼心思細膩,又處處有愛惜物件,讓你扔東西,十有七成到最後都被你留下了,偏生也只有你留下那些沒用的東西總能變出花樣來。」
自從那天在路上見過早梅後,玉壁有好些日子都不見早梅來找她,又想著早梅不像她不用侍候貴人,一邊給添茶水,一邊說道:「早梅姐姐從和貴人處升到淑妃娘娘處後,就再沒有姐姐的消息,本想去找姐姐,但淑妃娘娘那邊我又不好去找,沒想早梅姐姐卻來了呢。」
「如今我在八公主身邊侍候著,那日八公主也在的。」八公主是淑妃的女兒,淑妃這趟出來,兒子女兒都跟著沾了光。所以在宮裡頭,從來不是母以子貴,同樣的,也向來不會子憑母貴。
公主,這可是玉璧從前想過的好去向,當然,她更喜歡自己現在待的茶葉房,在她眼裡比公主那兒舒坦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對於生長在現代的玉璧來說,讓她卑躬屈膝沒什麼問題,可讓她俯首帖耳侍候別人那就有難度了。
又添了兩回事,說了一大包話後,玉壁就在心裡起疑,一開始見早梅原以為是奔小姐妹情誼來的,可越說越不著情誼的調,只怕早梅今天來意不怎麼單純:「早梅姐姐,天兒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去伺候公主了,我這兒也得趕緊去用了午飯,侍衛宮女所那邊的茶包還等著我去換吶。」
確實,早梅來意並不只是為情誼,但是她有些猶豫,她看得出玉璧懷有疑惑的樣子,也知道玉壁待人總是一片坦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枉顧了這一片坦然的小姐妹情誼。思來想去,早梅還是開了口,畢竟她也是受托而來的:「玉壁,你可知道此迴避暑,淑妃娘娘還帶了誰來。」
這事兒玉壁知道,帶的是娘家大哥的長女,頗有幾分傲氣,倒是個沒壞心眼的,就是氣盛了些:「聽聞過一些,怎麼了,早梅姐姐怎麼忽然說起慧妃娘娘來了。」
「那位小姐是淑妃娘娘長兄的女兒,八公主和九公主到行宮後都愛與齊小姐玩。也怪我不好,早些時候在宮裡就向八公主說過幾句想著你沏的茶的話,又告訴過八公主你是紅藻姐姐調.教出來的。八公主在宮中雖沒說什麼,只是小孩家鬥氣過了口,便說齊小姐會沏茶算什麼,自家隨便拎個宮女出來也能沏得好茶來。這事本來也就是小孩家鬥氣,卻不想,八公主惦記上了妹妹,非央著我來問問你的意思。」早梅把一件很明白的事兒說得極其繞,其實說白了就是八公主從早梅這知道了玉壁,又想著自己母妃宮裡少這麼個人,小孩兒家家的就學會替母親爭寵了。
淑妃三年無寵,雖說出身高卻向來不得淳慶帝歡心,這次難得有了聖恩,兒女心裡頭一邊歡喜一邊又心酸,更要緊的是還擔驚受怕著,生怕哪天這份聖恩說沒就沒了。就淑妃本人來說,這其實是個不爭的,想她可是一品公卿門第出身的嫡女,在娘家就是吃過見過的主兒,真要爭聖寵哪需要八公主個小孩兒家家來替,所以說八公主是白做了功夫。
這其中的事,玉壁知道一點,宮女兒們私底下沒少羨慕過淑妃,想人家三年無寵都能重得聖眷,那得有多厲害的手段啊:「早梅姐姐,我是個什麼樣兒的你最是知根知底,八公主要我是為什麼,我也能猜到一二。早梅姐姐,憑心而論,姐姐真覺得我是那塊料嗎?」
一字記之曰——誠。
早梅要繞,她便來直的,此刻這就是誠。要不是早梅還有猶豫,她也不會這麼說話,在這宮裡活三年,就是石頭也能長花花心思來。
「行,得了你的話我便好回,你別放在心上,我也是受公主所托沒得法子。」早梅話語間帶了幾分歉意。
「還請早梅姐姐替我告個罪,日後姐姐要來還來,別記著今兒的事。」玉壁說完便和早梅一塊起身,把早梅送到門口才回轉身坐下。
早就知道在這宮中,人很難堅持做自己,只是沒想到變化這麼快。早梅說是在宮中說破讓八公主聽去的,這話她卻不信,要是八公主在宮裡就知道了,只怕早就動了這心思。只怕,這事還是近幾天說給八公主聽的,至於為什麼,她不想細究。
煩都給煩飽了,外邊叫膳時,她哪還有吃飯的心思。悶悶地在小屋前坐好半晌,她自然不以為自己記個「誠」字,旁人就能照樣還個給她。怪不得有人給宮斗戲總結了一句話——在後.宮,最靠不住的就是姐妹情誼,上一刻姐姐妹妹笑臉如花,下一刻妹妹姐姐你死我活。
「看來我是真的運氣好,遇上紅藻,要不是安排我在茶葉房裡,只怕我也要走這條你死我活的路。」她倒也不覺得自己就是獨樹一幟的,只是環境沒逼她,要是環境逼得來,她只怕能做得比早梅還要更徹底。
「這麼說我也沒資格怪人家,只是有幸走了條寬敞點的路而已。」
用過午飯去送茶包,篩出來的茶碎葉幾乎日日都不同,紅綠青黃白黑經常輪換著來。回來路上碰上個莫名其妙的人,她壓根不認得是誰,卻拿一雙急赤赤的眼睛瞪著她。是某位皇子妃身邊的宮女,她連人家的面兒都沒見過,都不明白自己哪招了這位。
同樣是宮女,何苦彼此看不慣呢,玉壁心裡這麼說道。
可偏偏這位從老早就看不慣她了,妒忌有之,埋怨有之,憤怒也有之,但談不上憎恨。這位叫降霜的宮女就是那天夜裡給蕭慶之送東西,卻被拒絕了的,降霜本來就惦記著幾時要去把這被蕭慶之許以期望,又拒絕了蕭慶之的給找出來,沒想到玉壁就自己送到眼前來了。
再一問是茶葉房的,降霜可不是初進宮的小宮女,是在宮中生存了六年的,雖然年紀還小,可她九歲就進了宮,想整治玉璧還不是手到擒來。
先是茶葉房裡莫明「被」少了茶葉,舒公公一對數,一點兒也沒少,玉壁試茶的量都因為她最近沒怎麼喝茶而存著,所以反而比數目上的多些微毫不堪記的。這事還沒塵埃落定,又傳玉壁和侍衛有染,這可讓玉壁覺得自己冤枉,她倒有心去勾搭個結實強壯的,問題是她有這膽嗎?
有色心沒色膽說的就是她。
因為這事,尚正那邊還讓人來驗了她的身,你說她冤不冤,別人做宮女只需要驗一回身,她居然要驗兩回。
「丫頭啊,有人給你下絆子了,你這小鞋只怕還有得穿。」舒公公讓她想想得罪了誰,她和舒公公一塊數,結果一數她認識的人都不多,上哪得罪人去。要說得罪,舒公公冷瞥她一眼,說:「照你這麼說,我覺得你唯一得罪的就是晉城侯,你也是,明明知道那位是貴家子,還敢給人甩臉子。不過晉城侯也不是那小心眼兒的人,歷來待下就是個親善的,不會因為這點子事計較你。」
玉壁的事,雖說只是在宮女間有點風聲,但蕭慶之卻知道了其中真相。倒不是蕭慶之想替玉壁解決麻煩,他管著行宮的防務,消息來源駁雜,知道其中真相也不算什麼稀奇。
「那日嫌棄爺,今日卻得爺來伸手拉你一把。」不過這事,本就是因他而起的,蕭慶之伸手也合情合理。
三皇子妃身邊的宮女,自然得請三皇子妃管束去,天家後院的事,蕭慶之可不敢插手。她能伸手的,無非就是推推波助助瀾,把真相托到水面上而已。倒也不會打殺了,只是少不得掌嘴挨罰,體面也沒了,少不得被發落到役使庫去做粗活。
蕭慶之不是個懷有善心的主兒,他向來認為,不管什麼人都要為所做下的事承擔責任。
嗯,所以,您老惹出來的好事,您老也得承擔責任,小玉壁且有臉子甩給您。
不過,再過些時候就要回京了,風波急起,估計一時半會兒小玉壁沒工夫甩,蕭慶之也沒工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