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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廷辯 文 / 萍水

    第二天早朝,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竇嬰和田蚡身上。

    竇嬰已經很久沒有上朝,他穿著朝服站在殿上,看著很是蒼老憔悴:「陛下,灌夫武勇,當年他與其父一起從軍出征,其父戰死,灌夫本來可以扶靈還鄉,可是,灌夫卻能依舊留在戰場,立誓取反王的頭顱為父報仇他僅帶著數十勇士前往吳軍大營,最終殺傷吳軍近百,身受重傷,僥倖才撿回了一條性命無論是先帝,還是陛下,都是用過灌夫的,都知道灌夫此人的品行,最是剛強直爽不過,如何能夠因為酒醉之後,導致的一言之失,就定下死罪呢還請陛下聖裁」

    劉徹神情淡淡,轉而看向了田蚡,說道:「魏其侯說得有道理,那丞相以為呢?」

    田蚡哪裡肯這樣放過灌夫,他是個無理也要爭三分的人,這會兒直接就說道:「灌夫哪裡是酒後失言,根本就是本性如此,驕橫無禮,肆意妄為,根本就是對太后不敬,對陛下不敬,心懷大逆不道之意,這等罪過,便是誅九族也不為過」

    竇嬰咬了咬牙,說道:「丞相此言,根本就是挾私報復若說大不敬,丞相素來無尺寸之功,不過因為陛下恩典,得了列侯之位,便驕橫跋扈,收受賄賂,公器私用,索求無度,若說大不敬,武安侯府上,違制僭越之處不知凡幾,丞相自己如此,又有什麼理由拘拿灌夫,給他定罪」

    田蚡氣得眼睛發紅,他這會兒幾乎是口不擇言了,直接就說道:「陛下,幸而如今天下承平,無甚大事。臣蒙陛下看重,忝居丞相一職,為陛下心腹,臣不過是愛好音樂、狗馬和田宅。喜歡的不過是歌伎藝人、能工巧匠這一些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那樣,招集天下的豪傑壯士,不分白天黑夜地商量討論,腹誹心謗深懷對朝廷的不滿,不是抬頭觀天象,就是低頭在地上畫,窺測於東、西兩宮之間,希望天下發生變故,好讓他們立功成事。臣我倒不明白魏其侯他們到底要做些什麼?」

    這簡直就是直接說魏其侯有謀反之意了。劉徹固然有著皇帝慣有的疑心病,但是,對於竇嬰會謀反,卻是不大相信的,他看著田蚡的時候,幾乎有些厭煩了,於是,直接就說道:「那諸卿以為如何呢?」

    作為御史大夫,韓安國沒辦法,硬著頭皮站了出來,說道:「魏其侯說灌夫的父親為國而死,灌夫手持戈戟衝入到強大的吳軍中,身受創傷幾十處,名聲在全軍數第一,這是天下的勇士,如果不是有特別大的罪惡,只是因為喝了酒而引起口舌之爭,是不值得援引其他的罪狀來判處死刑的。魏其侯的話是對的。丞相又說灌夫同大奸巨猾結交,欺壓平民百姓,積累家產數萬,橫行穎川,凌辱侵犯皇族,丞相的話也不錯。陛下乃是英明之主,還是由陛下聖裁吧」

    韓安國也沒辦法,他不敢得罪田蚡,但是,也同樣不願意背著良心,在那裡說灌夫和竇嬰真的要謀反,只好在一邊和稀泥了。

    劉徹神情有些晦暗不明地看了韓安國一眼,看樣子是對韓安國不滿了,他淡淡地說道:「什麼都要朕來聖裁,那朕要你們這些大臣做什麼?」

    「汲黯,你說呢?」

    汲黯素來還算耿直,他站了出來,說道:「陛下,臣以為魏其侯所言甚是,灌夫乃是功臣,不過是一點言語上的過失,豈能牽扯到大不敬上面去若是因此便獲罪,天下誰還會敢於說話呢」

    「內史以為呢?」劉徹又問道。

    內史鄭當時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陛下,臣以為魏其侯說得是」這話剛一出口,他就看到了田蚡看過來的眼神,陰狠無比,他不為人知地哆嗦了一下,趕緊又說道:「不過,丞相說得也很有道理。」

    韓則站了出來,說道:「陛下,臣以為,若是灌夫真的如丞相所說,魚肉鄉里,為非作歹,那麼,即便他有什麼功勞,也該抵罪,不然,國家法度何在?若是灌夫真的對陛下,對太后有什麼不敬之語,自然是大不敬的罪過,便是治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若是灌夫僅僅是因為在酒宴上說了丞相幾句壞話,就要被說成對皇族不敬,圖謀不軌,臣私以為,日後,天下人怕是要畏懼丞相,勝過畏懼陛下了」

    田蚡看向韓則的目光簡直像是要吃人了,他壓根沒想到,素來對他還算恭敬的韓則居然這個時候坑了他,韓則壓根不去看田蚡的目光,不論如何,此例不可開。

    每個朝代,都很忌諱以言獲罪這種事情,要不然,要御史言官有什麼用呢?雖說灌夫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他若是殺人放火,自然是按照漢律,該怎麼判怎麼判,可是,他也就是當著田蚡的面罵了他幾句,讓他沒臉,田蚡可以報復他,但是,也不能就因為這個,就想要誣陷人家要謀反,要滅了人家全族,這就太過了。

    韓安國這會兒鬆了一口氣,起碼他不要獨自面對田蚡的怒火了,而一邊竇嬰看著韓則的目光也帶上了一些感激之色了。

    劉徹看似不經意的看了韓則一眼,又問道:「那諸卿以為如何呢?」

    幾乎所有人都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幾乎快要噴火的田蚡,然後,低著頭不敢吭聲了。韓則有底氣,他們可沒底氣。

    劉徹見田蚡積威如此,神情不禁陰沉下來,他根本不在乎灌夫的死活,但是,他在乎自己作為皇帝的威嚴居然受到了挑戰,他冷笑起來:「鄭當時,你平日裡在朕的面前,總是說起魏其侯、武安侯等人的長短,如今到了這個時候,偏偏什麼話都不會說了養著你們這群廢物又有什麼用呢,乾脆全部殺了就是」

    說著,劉徹拂袖而起,也不說退朝,直接就走人了。

    韓則看著劉徹離開,也彈了彈衣袖,準備走人,哪知道,才出了宮門,就被田蚡攔住了,拉到了僻靜之處。田蚡鐵青著臉,說道:「韓懷瑾,本相素來待你如何?」

    韓則淡淡地說道:「丞相待則如子侄一般,則一直是知道的」除了對田群,這位對子侄一直也沒熱心過。

    田蚡臉色和緩了一些,不過依舊陰沉:「竇嬰不過是個快要入土的老匹夫罷了,與你韓家也無什麼恩義,你今日怎麼為他說話」

    韓則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則想問一下丞相,灌氏一族魚肉鄉里,橫行不法之事是否屬實」

    田蚡幾乎跳起腳來:「我田蚡何等人物,何必編造這些謊話來誣陷灌夫」

    韓則點點頭,說道:「灌氏家族做的這些事情,按照漢律,本來也沒什麼好下場,魏其侯著力隱瞞,避重就輕,自然也是罪過。如此,按照漢律,灌夫同樣也是死罪,丞相如今畫蛇添足,硬是要給灌夫按上一個圖謀不軌,大逆不道的罪名,可能讓天下人信服?」

    見田蚡不說話了,韓則繼續說道:「即使丞相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但是陛下呢?誠然,陛下乃是丞相的親外甥,但是,陛下是君,丞相哪怕是三公之首,也是臣子。丞相如今在朝堂上如此,雖說是為了逼迫魏其侯,但是何嘗不是在逼迫陛下呢?」

    田蚡一愣,強辯道:「我何曾要逼迫陛下」

    韓則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道:「則言盡於此,若有得罪之處,還望丞相見諒」

    田蚡打了個哈哈:「如此,倒是本相考慮不周了懷瑾你與群兒是好友,日後還要提攜群兒一二」

    「則自當盡力」韓則覺得有些膩煩起來,不過,臉上神情依舊平和,「如此,則先回去了」

    韓則離開之後,田蚡的神情再度陰沉了下來,他冷笑一聲,說道:「這韓懷瑾,小小年紀,居然跟我田蚡玩心眼,哼」

    想了想,田蚡又有些猶豫:「這韓懷瑾素來是陛下身邊親近的人,素來為陛下馬首是瞻,莫不是,陛下真的對我有什麼不滿了?不至於吧,姐姐那裡沒有說過呀不過,也說不定啊,今兒個,陛下的臉色確實不太好看樣子應該去姐姐那裡走動走動了」想到這裡,不免有些煩躁起來,從角落裡面出去,正巧又看到韓安國打算離去的背影,連忙叫道:「長孺,稍待片刻」

    韓安國暗自叫苦不迭,本來以為韓則插了一手,田蚡找不到自己頭上,哪知道還是晚了一步,居然讓他給看見了,不過,還是硬著頭皮轉過身來,見到田蚡臉色不好看,不禁暗自猜測田蚡是不是又在韓則那裡碰了釘子,嘴上卻問道:「丞相叫安國有何事?」

    田蚡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長孺與本相同坐,如何?」

    「這安國怎麼敢當」韓安國還想推脫。

    結果田蚡直接說道:「莫不是長孺覺得本相如今不被陛下待見了,就不肯給本相面子了不成?」

    韓安國心裡一緊,趕緊說道:「丞相何出此言,丞相乃是太后娘娘嫡親的弟弟,陛下對丞相素來看重,幾乎是言聽計從,哪有不待見的說法呢?既然丞相相邀,那安國就厚顏了」

    「那就走吧」田蚡壓根不擔心韓安國不跟上,直接轉身就往自家的馬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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