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罕有地安靜了一段日子,也不知道竇嬰和田蚡那邊互相交換了什麼條件,反正,兩邊同時偃旗息鼓,變得風平浪靜起來。
王信領著王琳跑到武安侯府負荊請罪,田蚡很是假惺惺地說道:「琳兒還是個孩子嘛,不懂事也是尋常的,歷練的多了,也就是了對了,前兒個不是說頓丘那邊黃河改道嗎?那邊倒是空出了不少位置來,琳兒素來是個有志向有能耐的,要不,大兄考慮一下,讓琳兒外放,好好歷練一下,大兄覺得如何?」
王信十分納罕,要知道,田蚡這人從小就小氣得很,哪個人要是得罪了他,他就算不能當場報復回去,也會一直惦記著,不讓對方吃了大虧,總之不會收手。這次王琳鬧出來的事情實在是不小,幾乎動搖了田蚡的根本,田蚡居然這麼輕易就鬆了手,還想要給王琳一個大好處,難不成今兒個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
田蚡依舊笑瞇瞇的說道:「琳兒也是我侄子嘛,說起來,大兄和我年紀都不小了,以後不還得看咱們幾個孩子的嗎?群兒我是不指望的了,讓他富貴一輩子便是了,不過,群兒是大兄的嫡長子,蓋侯的位置也是要留給他的,待在長安,固然安穩,但是,一些緊要的位置上如今都有了人,再往上,琳兒的資歷總是有些不夠,正巧,黃河改道,沿途好幾個郡縣都受了災,不少官員都需要問罪奪職,這個時候,琳兒正好可以爭取一下,雖說兩千石的太守之位未必可以,但是,別駕之位還是可以到手的,在那邊積累一些政績,將來無論是牧守一方,還是位列三公九卿,都有資本了」
王信雖然暫時想不通這裡面究竟有什麼問題,但是,他直覺對自己這個弟弟不怎麼信任,當下說道:「我就琳兒這麼個嫡子,讓他離開長安,可有些捨不得」
田蚡笑著取了一枚柑橘,一邊剝著皮,一邊說道:「琳兒都多大年紀啦,大兄你也該放手讓他闖闖,當初大兄執意讓他留在宿衛,我就不同意,咱們家的孩子,哪裡用得著那麼辛苦雖說出門在外,辛苦一些,不過建功也方便啊當初韓王孫要不是因為在平原救災有功,僅憑他一個庶子,頂多就是個弄臣罷了,如何能有如今的風光呢?」
田蚡都不用抬頭看,就知道王琳動心了,因此,也不逼迫,直接笑道:「大兄回去跟琳兒商議一下,這事反正也不急」
等到王信和王琳父子兩個滿腹疑慮地離去,田群才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臉上帶著不滿之色,說道:「父親,王琳那般可惡,你怎麼能還能為他謀劃呢?」
田蚡笑著說道:「我怎麼為他謀劃了?」
「父親,你還讓他積累什麼資歷呢」田群有些不高興地說道。
田蚡哈哈一笑:「群兒,你還年輕,不知道這裡面的事情呢黃河那邊是好待的地方嗎?這次黃河可不光是決口,而是改道,這裡面的事情多了去了,王琳那小子有點小聰明是不錯,但是,這些事情,沒有個三年五載,他是搞不清楚的。但是,那邊,哪裡會有三年五載的時間供他學習呢?」田蚡沒有說的是,王琳到了地方上,一般只能作為國相別駕之類的職位,到時候,只要他稍微暗示一番,自然有人會將黑鍋都栽倒王琳頭上。
想到這裡,田蚡心中就是冷笑,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居然將腦筋動到了他頭上,雖然他也是被人利用了,不過,若是他之前沒有這樣的心思,如何會被人利用呢?
不過,田蚡心裡琢磨了起來,究竟是什麼人,要跟他過不去呢?看得見的敵人其實很好對付,但是,像這般隱藏在背後搞風搞雨的人,還真是叫人為難。
田蚡輕哼了一聲,不過,想到之前因為與淮南王劉安之間的幾句話被人拿住了把柄,不由皺起了眉頭,劉安實在是個不怎麼安分的,這些年雖說很少來長安覲見了,不過,每年送到武安侯府上的厚禮卻是一次都沒有少過,他這樣一個在宗室大臣中名聲頗為不錯的諸侯王給田蚡送禮,自然是有所求的,不過,看起來所求太大就是了田蚡想了想,終於下定了決心,劉安那邊,最好還是斷掉自己那個皇帝外甥,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哎,倒是可惜了那些厚禮了
田群對自己的父親還是頗為信任的,見父親似乎在想著什麼,也不敢打擾,輕手輕腳地直接出去了。
不過,田蚡的打算最終落空了,就在王琳有些心動,正打算去的時候,又傳來消息,黃河再次決口了。
這次決口的地方是在濮陽,黃河的水道一度連接到了淮河,沿途有十六個郡縣受了重災。
王琳聽到消息,幾乎是勃然大怒,衝到王信書房裡面,說道:「父親,叔父欺人太甚了」
王信也覺得田蚡大概是故意的,他冷哼了一聲:「黃河這會兒決口正是時候,大概他自己也沒想到,哼,我兒雖說有大錯,但是犯得著要取我兒的性命嗎?」說到這裡,心中著實生出義憤之意來。
田蚡這會兒並沒有想到這一層,當然,他也無需去想。他這會兒正在慶幸,他的食邑在黃河以北,這次黃河兩度決口,都沒有影響到他的食邑。他以前還覺得黃河以北有些不安全,說不定就會遇到匈奴人,如今卻覺得那個地方時寶地了。
而田群卻想到了,他有些興奮有些遺憾地跑了過來:「爹,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不過,這黃河決口要是再晚一段時間就好了,雖說王琳不一定會因此如何,但是,一個失職的罪過卻是肯定地了」
田蚡聽到這裡,悚然一驚,苦笑起來:「連群兒你也這麼想,看樣子,大兄那裡應該也是這麼想了我一個凡人,如何能夠算計到天災這次,這次實在是機緣巧合,是天意啊」
田群呆了一下:「啊,爹,你之前不知道啊」
田蚡有些無奈地說道:「為父要是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天災,那為父還做什麼丞相啊,直接做國師就是了」
但是很顯然,以田蚡一貫的性子,就算他當街喊冤,想必也不會有人相信他的。
就在田王兩家幾乎快要徹底翻臉的時候,鄒閔再次來到了弓高侯府。
「鄒先生的意思是,在這個時候,舉辦道教立教大典?」韓則微微皺起了眉頭。
鄒閔點點頭:「弓高侯說得不錯」
韓則搖了搖手,說道:「鄒先生直接叫我懷瑾便是,無需總是說什麼弓高侯的」
鄒閔很是自然地點點頭:「那懷瑾可以叫我子衍懷瑾可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韓則搖了搖頭,說道:「黃河剛剛決口,受災的災民不知幾何,或許還有不少人會湧入關中,這個時候立教,時機似乎不太合適」
鄒閔很是胸有成竹道:「正是這個時候才合適,道教的立教大典不需要如何盛大,但是,立教之後,教內的弟子便可以分散開來,參與到安置救援災民的行動中,很快,道教的聲名便會傳揚開來」
嘖嘖,將自己當做救世主一般推出,這一點看似不錯,但是實際上是一步臭棋。韓則歎了口氣,問道:「子衍可曾跟陛下說過嗎?」
鄒閔有些奇怪,說道:「閔雖然薄有聲名,實際上不過是一介白身罷了,如何能夠見到陛下」
韓則這會兒有些無奈了,他提醒道:「子衍可還記得當年田氏之事嗎?」
這算得上是中國歷史上一次非常成功的,近乎和平演變政權的一次篡位活動。田氏做的事情很簡單,一邊侍奉齊國君主景公,一邊在對平民施恩,施恩也就是災年賑濟,向貧苦的百姓放糧借貸,以大鬥出,小斗進。景公喜好奢華,奢侈暴戾,而且是個蠢貨。田氏施恩德於百姓,景公不加禁止。因此,田氏得到了齊國人民的擁護和愛戴。百姓心向田氏,歸向田氏,田氏家族日益強大。
便是當時的齊國國相晏嬰就直接告誡景公說:「田氏雖然沒有大的德行,而對於民眾有施捨。豆區釜錘等量器的容積,他從公田徵稅就用小的,而對民眾施捨就用大的。君主徵稅多,田氏施捨多,民眾都歸向他了。您的後代如果稍稍怠惰,田氏如果不滅亡,那麼國家就要成為他們的國家了。」
景公倒是有些醒悟過來,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晚了,於是,田氏用了幾代的時間,最終取代了姜氏,成為了齊國的主人。
如今,道教為了擴大影響力,將本該屬於官府作為的賑災事務接手過來,這算是怎麼回事呢?以劉徹的小心眼,大概立馬就要宣佈道教是反叛組織,加以征伐了。
鄒閔自然也知道這個典故,當即明白過來,他皺起了眉頭,問道:「可是懷瑾,這邊都已經準備好了,尤其,近期便有黃道吉日,錯過了這次,就要再等半年左右了。」
韓則歎道:「如此,必須在事前與陛下說一聲了,到時候,讓道教的人與官府一起,或者說,道教雖然可以賑災,但是,名義上必須要以官府為主,否則的話,這便有謀逆的嫌疑了」
韓則有些好奇地問道:「另外,你們準備了哪些?第一任教主是誰?教義是什麼?要使用什麼規格的儀式?要信奉哪位神明?在什麼地方舉辦立教大典?又要邀請哪些人?想要入教,又要滿足什麼條件?……」
鄒閔傻了眼,這一連串的問號問下來,他就知道,怕是自己等人的準備,還是太簡單了。
見鄒閔如此神情,韓則這下子明白了,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子衍要不回去再商議一下,正巧,我也可以跟陛下商議一下,這賑災的問題」
鄒閔興沖沖地來,有些敗興地走了,而韓則也站了起來,叫道:「來人,更衣,我要進宮」
而皇宮裡面,劉徹一張臉也黑著。
黃河一年決口了兩次,分明是不給他這個做皇帝的面子,雖說黃河決口其實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不過,也不該這麼頻繁啊
正在劉徹頭痛的時候,楊得意湊了過來:「陛下,韓中郎有事求見」
劉徹淡淡地開口道:「宣他進來」
韓則走進宣室,給劉徹下拜叩首之後,劉徹微笑道:「是懷瑾啊,楊得意,賜坐」
「謝陛下」韓則在一邊跪坐下來。
「懷瑾可是有什麼事嗎?」劉徹問道。
韓則趕緊說道:「陛下聖明,臣有一事,需要稟報陛下」
「」劉徹點了點頭。
韓則將道教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又道:「臣以為,由官府主導,讓道教中人從旁輔助,賑災一事應該可以更加順利一些」
劉徹聽到這裡,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到時候,懷瑾你上一份條陳上來」
「謝陛下」韓則知道,劉徹這是同意了。
「懷瑾,今年黃河兩度決口,朕決定,征發民夫,前往堵塞黃河決口之處,懷瑾以為如何?」劉徹問道。
韓則一愣,想了想,還是說道:「陛下,臣與治水一道幾乎是一竅不通,還請陛下恕罪」這種事情,自己還是不要開口了,黃河如今雖然還沒有變成日後的懸河,但是依舊很危險了。這年頭,一般而言,堵塞河道用的都是木柴,而顯然,木柴太輕了,估計才扔下去,就被水給衝跑了。而要是用別的辦法,韓則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若說什麼堵不如疏,難道還要人為的讓黃河改道嗎?太不靠譜了
「原來你韓懷瑾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劉徹居然笑了起來,「罷了罷了,朕也不多問了」
韓則忽然心中一動,說道:「陛下,治水一事臣雖然不懂,不過,陛下何不問問道教的人呢?畢竟,他們之中不乏陰陽家,對於堪輿之事頗有些能耐。若是需要什麼工具,墨家的人自然也能為陛下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