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那個官員翻出當初田蚡跟劉安之間的那些話的時候,田蚡心中幾乎是又驚又怒了,當然,還有一些恐懼。
劉徹早就知道,不過,他還是很配合地陰沉下了一張臉,用意味不明的語氣說道:「哦,丞相有什麼解釋嗎?」
田蚡立刻就跪伏著叩首道:「陛下,這是污蔑,臣冤枉啊」
那個官員在那邊冷笑道:「丞相覺得冤枉,那麼,難道灌氏就不覺得冤枉了嗎?」
立刻,就有人反駁道:「灌氏橫行鄉里,多有不法之處,便是穎川的小兒也知道,穎水清清,灌氏安寧;穎水渾濁,灌氏滅族。」
說到這裡,那人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那個官員一眼:「大人在這邊替灌氏聲辯,莫不是收了灌氏的好處」
那個官員氣得鬍子都要翹起來了:「胡說八道陛下,臣只是不忍,灌夫當年何等英雄,便是先帝也是褒獎過的,如此功臣,如何能受到如此詆毀,豈不叫人寒心」
「那麼,你的意思是,丞相就可以被隨意詆毀了」
……
朝堂上幾乎亂成了一鍋粥,最終劉徹直接將手邊的一個白玉鎮紙扔到了地上,鎮紙打碎的聲音顯得異常刺耳,四濺的碎片和玉屑總算將所有人的注意力給引了回來,一個個不吭聲了,劉徹冷冷地說道:「繼續吵啊怎麼不繼續下去諸位卿家,莫不是覺得這朝堂是市井酒肆」
「臣等失儀,請陛下贖罪」
「諸位卿家自然誰都拿不出證據來,那麼,就容後再議」劉徹慢吞吞地開口道,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說著,也不等下面的人有什麼反應,直接道,「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不管怎麼樣,所有人還是都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等著劉徹離開了大殿,這才站了起來,各自對著對方冷哼了一聲,田蚡看著那幾個之前說是要彈劾他的人,一雙三角眼裡閃過一絲陰毒之色,他彈了彈自己的衣袖,揚長而去。
韓則在朝上一句話也沒說,這種事情,他才不想摻和。
韓嫣站在韓則身邊,等到人都走遠了,這才低聲哼道:「不過是狗咬狗而已昨兒個,頓丘那邊才傳來消息,說是黃河決口改道,沿途數個郡縣受災,他們卻提也不提,偏偏在這裡說這些事情,勾心鬥角,實在是混帳的很」
韓則輕哼了一聲:「黃河改道,跟他們有什麼關係,沒準他們還想著,因為黃河決口的事情,又有大批的地方官員落馬,這會兒,又能將多少自己人給安排過去呢」
韓嫣無奈地看了看自己袖中的奏章,歎道:「罷了,這個,一會兒我直接拿給陛下大兄,你還回建章營嗎?」
韓則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那是自然,建章營那邊又來了一批新丁,我自然還是要去盯著一些的,免得那群傢伙鬧出什麼紕漏來」
正在兩人準備各自離開的時候,一個小黃門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韓中郎,韓大夫,陛下召兩位大人去宣室」
韓則和韓嫣一愣,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那就勞煩這位公公帶路了」韓則說著,隨手遞過去一個小香包,那個小黃門不動聲色地捏了捏,掂量了一下重量,眼睛便是一亮:「不敢當,兩位大人請」
韓則見那個小黃門有些眼生,不由問道:「這位公公有些眼生啊,不知公公貴姓?」
那個小黃門趕緊笑道:「奴婢哪有什麼姓啊,別人都叫奴婢小滿,是前兩日剛剛到宣室殿當差的」
「原來是滿公公」韓則從不介意對劉徹身邊伺候的這些內侍多點善意,這些人是小人物,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因為某些事情,最終死得不明不白,但是,同樣,也會有人如楊得意一般,成為劉徹身邊得意地人。有的事情,你若是不注意,沒準就壞在這些小人物身上,當然,這些小人物也很有可能在某些時候,成為扭轉局勢的關鍵所在。
那小滿臉上的笑容更加親熱了,他慇勤地將韓則和韓嫣兩人引進了宣室殿,然後又低聲道:「陛下似乎心情不怎麼好,兩位大人還是要小心一些。」
「那就多謝滿公公提醒了」韓則同樣低聲道了一聲謝,再次整理了一下儀容,邁步往殿內行去。
劉徹這會兒正在大發雷霆,而承受他的怒火的,卻是韓安國。
韓安國純粹是被連累了,作為御史大夫,他的職責是輔佐丞相,不過,田蚡是什麼樣的人,哪有多少權利肯下放給韓安國,當然,要背黑鍋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忘了韓安國的。
於是,這一次,韓安國實在是很無辜地中槍了。
韓安國一大早,已經準備向劉徹報告這次黃河決口改道的事情了,還要向劉徹申請,到底該怎麼賑災,應該撥多少賑災的錢糧,受災郡縣的官吏的責任該不該追究,又該怎樣追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
哪知道,田蚡想要整灌夫,事先也沒有給他通過氣,於是,韓安國只好在那裡眼巴巴地看著早朝的時候兩幫人在那裡吵吵吵,壓根沒有他開口的餘地。而且,韓安國又是個喜歡以和為貴的,也不敢怎麼得罪田蚡,因此,弄到最後,直到劉徹宣佈下朝了,他還是沒能開得了口。
「韓安國,你這個御史大夫當得夠輕鬆啊倒是一聲不吭,想兩邊不得罪?」劉徹陰測測的聲音響起,「御史大夫的職責是什麼,你韓安國還記得嗎?」
韓安國跪在地上,也不敢辯解。他也覺得很冤枉,雖說御史大夫算起來是丞相的候補,可是,田蚡壓根不怎麼待見他,加上當初馬邑一戰中,他的猶豫退縮,有些消極的應對讓劉徹已經產生了不滿,搞到最後,連本來應該是御史大夫所屬的那些屬官都跑去奉承田蚡了。他倒是想要做出什麼事情來,可是,也要有人配合啊
劉徹看著韓安國一聲不吭,更加來氣了,他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直接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罷了,你先回去,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要朕教你」
韓安國只好叩首道:「臣告退」
韓安國出來的時候,正好跟韓則和韓嫣擦肩而過,韓則和韓嫣正想要和他打聲招呼,卻見韓安國像是沒有注意到他們一般,而身體也顯得有些佝僂。韓安國雖說一直以來算不上意氣風發,可是,起碼也能算得上是從容淡定,可是,這會兒一看,竟像是老了十歲一般,竟然有些蕭索的意味了。
「陛下,韓中郎和韓大夫已經在候著了」楊得意一邊給劉徹換了一杯茶水,一邊提醒道。
劉徹淡淡地說道:「嗯,讓他們進來」
韓則和韓嫣給劉徹見了禮,劉徹神情依舊淡淡:「楊得意,賜坐」
兄弟兩個一邊謝了座一邊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看起來,這次要更加小心應對了。
果然,劉徹好半天,才開口道:「頓丘那邊已經送來了急報了」
這事跟韓則關係不大,韓嫣趕緊說道:「回陛下的話,昨日午後,頓丘縣令的急報已經送來了」
劉徹臉上再次露出了那種似笑非笑地譏誚神色,他冷哼了一聲:「看樣子,無論是武安侯,還是魏其侯,都覺得自個的恩怨,要比黎民百姓的存亡重要得多啊」
韓則心中悚然一驚,劉徹這話不光是說田蚡和竇嬰呢,而韓嫣也很快反應過來,連忙說道:「陛下息怒武安侯與魏其侯絕無這般想法昨日得到急報,武安侯便讓臣開始擬定救災方案,只是今日……」韓嫣只覺得汗都冒出來了,今日怎麼回事呢?
不過,他還是從袖中將已經準備好的奏章拿了出來:「陛下,臣已經擬好了奏章,還請陛下御覽」
楊得意趕緊過來將奏章拿起,送到了劉徹手裡,劉徹也不急著看,不過,聽韓嫣那麼一說,沉默了一下,忽然輕笑一聲:「王孫倒是厚道人罷了,楊得意,給懷瑾和王孫上茶」
楊得意聽到這裡,知道劉徹對韓則和韓嫣兩個的火氣其實已經消了,心裡倒是暗中概歎,這對兄弟一直以來聖寵不衰,不過,還是連忙去端茶了。
劉徹心裡何嘗不知道,這些事情壓根就是田蚡和竇嬰這新舊兩派外戚給搞出來的。劉徹對竇嬰的印象還是不錯的,起碼這位沒什麼壞心思,性子很是剛正,當初也曾經駁過好幾次太皇太后的意思,只是有些不知道變通。
但是,對於田蚡,劉徹的心思就很複雜了,這人有才幹是肯定的,也能用,可是,卻是個見利忘義的,為了他自己的利益,可以做出任何事。對這個舅舅,劉徹壓根信不過。
可是問題是,王太后幾乎是對自己這個弟弟言聽計從,這讓劉徹很是無可奈何,如今見到田蚡跟竇嬰兩人掐了起來,劉徹甚至有些樂見其成,他也想看看,竇家是不是還留了什麼底牌,因此,便默許了下來,哪知道,這兩方掐的忘乎所以,連正事都不顧了。好在還是有人惦記著那些事情的,想到這裡,他看著韓嫣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