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和竇嬰,一個是蜜罐子裡面出生的,一個卻是自幼困苦,一直到後來才發跡。竇嬰大概是沒有受到過什麼非常大的挫折,即使是違逆了太皇太后的意思,看在他姓竇的面子上,他依舊能夠好端端的活著,並且,保留著他那一副茅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的壞脾氣。
但是田蚡不同,他可以說是從小就沒享受過什麼富貴。老爹是個老實的漢子,老娘倒是出身富貴,但是她沒享受多久,祖父就造反死了,自個差點連性命都丟了。
臧兒當初嫁到田家的時候,還帶著三個拖油瓶,沒過多久,又生下了田蚡,這還不算半途夭折了的。臧兒又是個要強的,閨女要嬌養,兒子要唸書,日子自然一直都過得緊巴巴的。
田蚡幼年的時候,因為年紀幼小的緣故,雖說臧兒對他還算偏疼,但是,有些東西,卻不是偏疼不偏疼能夠做得到的。他不得不穿自己的兄姐改小了的衣服,每每都要被人取笑。
後來,王太后姐妹兩個先後被送進了宮,一開始不過是兩個伺候人的宮女,想要在美人眾多的後宮出頭,有哪裡是那般簡單的事情。因此,臧兒帶著大兒子還有小兒子全家人節衣縮食,省出足夠的銀錢到皇宮裡面打點。在田群之前,田蚡還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但是,因為妻子坐胎的時候辛苦,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就夭折了,而妻子也落下了病根,因此田蚡對妻子一直懷著愧疚之心,對田群也是頗為寵愛。
再等到姐妹兩個熬出了頭,得到了景帝的寵幸,做了美人,這中間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可不僅僅是後宮那些女史們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能夠描述的。
田蚡最落魄的時候,對著皇宮裡面出來的一個做粗活的小黃門都要低三下四,點頭哈腰的,將從自己牙縫裡面省下來的錢拿去打點那些永遠餵不飽的宮人。
沒有受過窮的人,永遠不能體會到那種餓得胃幾乎乾癟,喉嚨裡面都泛出酸水來的感覺。竇嬰可以目下無塵,剛正不阿,因為,他根本不需要低頭,尋常情況,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對他如何。
而經歷過那般窮困潦倒的時間之後,田蚡變得貪婪無度,什麼東西都要攥在自己手裡才放心,他要住最大的房子,用最好的器具,坐擁最美的美人那些曾經俯視他的人,如今卻不得不對他諂媚屈膝,他喜歡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而竇嬰對田蚡來說,簡直就是一根扎入他心口的刺竇嬰可以說是讓他最為妒忌的對象。不管別人怎麼奉承田蚡,但是一般的人都會說竇嬰如何如何品格高尚,嫉惡如仇,公正廉明,反正是無數的溢美之詞,都能夠落到竇嬰的身上。
而田蚡呢,是個人都知道,那就是個見利忘義,睚眥必報,貪得無厭的小人。
田蚡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是,他恨得是,別人都覺得他不如竇嬰。
如今,他是丞相,竇嬰卻是一個賦閒在家的列侯,他這邊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竇嬰的魏其侯府上,卻是門庭冷落。
於是,田蚡覺得心理平衡了。
「丞相,小人聽說,當初弓高侯夫人進門,弓高侯專門為自己的夫人在城外購買了一個田莊,將那裡全部種上了花樹和果樹,送給弓高侯夫人春秋的時候去賞玩呢」田蚡的一個門客在一邊攛掇道,「如今,丞相將要贏取一個翁主,除了聘禮之外,也該給翁主一個可以平常去遊玩的地方啊」
田蚡當下有些動心,他如今不缺錢,庫房裡面什麼珍玩寶物沒有,每日裡都有馬車帶著財物去大漢的各個郡縣採購當地的特產,他名下莊子也不少,不過,一個純粹用來賞玩的莊子,卻是沒有,想到這裡,他便問道:「這個主意不錯,你們說說看,這長安城什麼地方風景最好,適合建造一個那樣的莊子的?」
幾個門客想了想,一個人猶豫了一下說道:「要說最好的地方,應該是城南那邊,不過,那裡已經有主了」
「丞相乃是三公之首,又是食邑八千戶的列侯,那邊的主人又是什麼人,丞相要他的地方,那是給他的面子」另一個門客趕緊說道,說到這裡,又很是諂媚地看了田蚡一眼。
田蚡很是得意,便問道:「那地方的主人是誰?那些土地咱們也不白要,多給點錢就是了」
之前那個門客猶豫了一下:「那個,小人聽說,那邊是魏其侯的私產。」
……
「那王琳倒是有幾分聰明」韓則嘴角勾起了一抹涼涼的笑容,他慢條斯理地將一枚白子放到了棋盤中,嘴裡說道。
之前他已經得到消息,田蚡派出籍福去向竇嬰索要那塊地方,結果竇嬰差點沒氣得蒙過去,正巧,灌夫也在魏其侯府,兩人一起臭罵了田蚡和籍福一番。不過,籍福對於竇嬰還算是看重,可惜的是,儘管他有心對田蚡說點好話,但是,田蚡又不是什麼大度的人物,當即就變了臉色,跳著腳罵道:「老匹夫,還以為自己是當初的那個魏其侯嗎?不過是將死之人罷了,焉敢與我為難」
當然,田蚡出身市井,很多話說得更難聽一些,回來回話的人沒有一一說明白罷了。
衛公盯著棋盤,慢悠悠地放下一枚黑子,嘴裡卻有些不以為然道:「當今對竇家已經差不多早就沒了耐心,對魏其侯也沒有什麼好臉色,即便是武安侯強奪了魏其侯的私產,那又如何呢?陛下總歸會護著自己的親舅舅」
那是因為老師你不知道劉徹究竟涼薄到什麼程度。
劉家的人似乎骨子裡面就是非常涼薄的,劉邦能夠為了逃亡,將自己的妻子兒女推下車子,還能跟項羽說什麼要將自己的父親烹了之後,也要分一杯羹。更別提他做了皇帝之後,沒過幾年,就將當年的功臣一個接一個地逼反了。當然,惠帝倒是算不上涼薄,但是他卻鬱鬱而終。
文帝在生母還在的時候,就直接逼死了自己的親舅舅,景帝呢,更是做太子的時候,就因為一場圍棋的輸贏問題,直接砸死了吳國的王太子,更別提他登基之後,殺掉的一大堆大臣。
而劉徹呢,作為一個為了所謂的長生不老,相信方士的話,逼死自己的妻子兒女的有名皇帝,又好的好哪裡去。到了那時候,別說是親舅舅,就算是親娘,也擋不住他了。
韓嫣跪坐在一邊,看著衛公和韓則下棋,一邊拈了一粒棗子,送到嘴裡吃了,吐出了棗核,這才說道:「說起來,那王琳以前也沒覺著有這般心計啊再說了,他那點本事,如何能夠說得動武安侯身邊的那些門客?」
韓則輕哼了一聲,再次放下了一枚白子:「這些年,你還沒看明白,一直有人在背後搞風搞雨呢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不過,他們引得武安侯和魏其侯鬧起來,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韓嫣瞇著眼睛,看著棋盤,一邊說道:「大兄,你又要輸了也許他們的意思不是武安侯和魏其侯,會不會是別人呢?」
韓則仔細看了看棋局,終於歎了口氣:「老師,的確是學生輸了」
衛公輕笑著摸了摸鬍子,將一枚黑子放下,這才笑道:「懷瑾你這小子,自幼聰明得很,說起兵法韜略什麼的,也是頭頭是道,怎麼在這個棋藝上,卻一直不怎麼長進呢?」
韓則有些無奈,他上輩子也就會下象棋,這圍棋,他哪有多少時間去琢磨呢這玩意也是要靠天分的,可是很顯然,韓則的天分在這個上面實在是有限得很。
「是學生駑鈍要不,老師再指教學生一局?」韓則笑道。
「罷了,你實在是沒那個天分為師年紀大了,可沒多少心力耗在這上面了」衛公笑吟吟道,「懷瑾你在棋道上,唯一可取的也就是耐心二字因此,那些事情,既然一時半會兒影響不到大局,你就耐心看著便是了。若是暗中的人少有動作,那自然難辦的很,可是這些年,他們動作很是不少,如此,自然會留下蛛絲馬跡。時間長了,他們也就無從隱藏了」
說到這裡,衛公舒展了一下筋骨,笑道:「行了,老夫也累了,也要回去歇一會兒了,這會兒,言兒也該睡醒了,我得回去看看」
言兒是個遺腹子,父親出身建章營,不過,卻在之前那場戰鬥中重傷不治。那個時候,他的髮妻已經身懷六甲,得到消息,苦熬了一段時間,勉強生下了一個兒子之後,便因為產後血崩去了。
他們家裡也沒有別的人,韓則便打算將孩子接回來自己撫養,不過,這孩子卻跟衛公瞧對了眼,衛公直接將他收為自個的孫子,還鄭重其事地給孩子取名衛陌言,並且記在了族譜上。
衛公悠然地溜躂走了,韓則一邊在那裡收拾著棋盤,一邊問道:「阿嫣,是不是最近那個灌夫一直就待在魏其侯府?」
韓嫣點了點頭,有些不屑地說道:「那灌夫當年不過是穎陰侯家的家臣,還是穎陰侯抬舉,方能得到如今的地位,不過,如今卻是忘了本,只知道和魏其侯來往了」
韓則輕哼了一聲:「不過是同病相憐罷了」
韓嫣一愣,很快就想明白了,不由嗤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