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出了正月,不過,依舊還有些春寒料峭,花園裡的花樹上,只能看見幾星暗褐色的葉芽,偶爾幾隻灰不溜秋的麻雀蹦跳著穿過花園裡的小徑,尋找著一些微不足道的食物聊以果腹。
又逢休沐日,難道不用呆在宮城之中,跟故紙堆——不,壓根就是一堆都要聞見霉味的竹簡作伴,韓則很是鬆了一口氣。
因為景帝的身體原因,這一年春天,哪怕陽光明媚,也沒什麼天災**,但是,長安依舊顯得很是沉悶,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在這個時候大肆宴飲,免得被人惦記上。
因此,儘管韓則想要鬆快一下,也只能在自己家裡尋點小樂子,不過,這年頭娛樂活動實在有些少,無非就是鬥雞走狗,騎馬射獵。不過,很顯然,這幾樣為眾多紈褲喜好的娛樂,在這個時候很明顯是最好不要做的。
小韓說已經五歲,年紀小小的他對於騎馬有著非同一般的興趣,成天吵著要跟著韓則他們學騎射,不過,他那麼點豆丁一樣的身材,就算是最溫馴的小馬,也不是他能夠駕馭的,因此,最終,他也之後沒事偷著摸到馬廄去,眼饞那麼一會兒罷了。
韓嫣最近因為老是被劉徹當做心靈垃圾桶,心情也有些沉鬱,他將韓說送到了衛公那裡,讓衛公教他唸書之後,就有些無聊地在花園裡隨意走著,正巧遇到了因為剛剛洗過頭,這會兒披散著還有些潮濕的頭髮,坐在湖邊的石頭上,捏著一根釣竿正在垂釣的韓則。
「大兄倒是好興致!」韓嫣語氣頗有些酸溜溜的,自己也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韓則看了他一眼,輕笑一聲:「你純粹是自找煩惱,陛下有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就是在拖日子罷了!其實太子自己也是早有預感,只是一時半會兒還有些僥倖之心罷了!咱們如今雖說算不上人微言輕,其實也沒好到哪裡去,你聽太子殿下宣洩一番,已經是你能做到的極限了,因此,還是放寬心才是!」
韓嫣神情還是有些鬱鬱,他歎息一聲:「太子也是可憐,遇到這麼多事情,太子妃與皇后娘娘也不知道體諒他一些!」
韓則吃了一驚,也顧不上那條眼看著就要咬鉤的魚了,直接轉過身來,低聲喝道:「這話也是你能說的嗎?即使皇后娘娘近來失勢,但是她依舊是太子的生母,哪怕出於孝道,太子尚且不能說她一聲不是,何況你一個還沒成人的外臣!另外,太子與太子妃乃是結髮夫妻,將來的天子與皇后,他們之間的事情,往小裡面說,乃是天家家事,往大裡面說,也是國事,豈是咱們這樣的臣子能夠隨便置喙的!」
韓嫣聽了也是一驚,不過,還是說道:「大兄莫要擔憂,不過是私下裡說說而已!」
韓則沒好氣道:「就怕你哪天說漏了嘴!太子乃是一國儲君,就算真的可憐,也輪不到你來說!以後記住了,太子再跟你說這些私事,你就當自己是啞巴,回頭還要當自己是聾子,什麼都沒聽見!」
韓嫣雖說覺得韓則有些大驚小怪,不過,想起當年祖父韓頹當臨終前的囑咐,也覺得還是小心一些才是,免得到時候,又有人嚼舌,沒事也要生出是非來。雖說他不覺得劉徹是什麼薄情的人,可是,有的時候,皇帝也不是能夠隨心所欲的。
想到這裡,韓嫣心情也舒展了一些,暫時也不去想那些煩心事了。景帝又不是他老爹,他犯不著跟著做什麼孝子模樣。他低頭看著池子裡,幾條大小不一的魚繞著魚鉤游動著,不免說道:「這些魚倒是快活得很,什麼也不想,也不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就成為餐桌上的菜餚了!」
韓則穩穩地持著釣竿,就等著哪條魚上鉤,嘴裡卻笑著說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韓嫣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這是《莊子》裡面的話,不由也笑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兄弟兩個頗有默契地相識一笑,韓則猛然提起釣竿,一條三指來長的草魚赫然懸在鉤上,正兀自撲騰著。
韓則順手將這條運氣顯然不怎麼好的草魚丟進一旁的木桶裡,剛一入水,便濺起大片的水花,然後,它也不知道是無知,還是急迫,就在木桶裡面游了起來。
韓嫣看著興致上來,也叫下人取了一根釣竿過來,開始垂釣起來。
韓則見韓嫣神情真正放鬆下來,心裡也是一鬆,他瞇著眼睛,曼聲道:「你不是太子,自然也未必猜得到太子的想法!如今陛下這境況,太子固然憂心,但是,若是陛下忽然這麼好起來,還有那麼十年八年的命數,你說,太子會怎麼樣呢?」
韓嫣一愣,繼而心中升起了一陣寒意,景帝並不缺兒子,這兩年,光是諸侯王便封了不下一個巴掌的數目,劉徹並不是長子,若是王皇后被景帝厭棄廢黜,便是嫡子也算不上了。若是景帝覺得田王兩家不適合做下一任皇帝的外家,那麼,景帝能廢掉一個劉榮,誅殺已經有了一些根基的栗家,自然也能再廢一次太子,將田王兩家同樣趕盡殺絕。
「陛下素來看重太子,不至於此吧!」韓嫣手哆嗦了一下,幾乎將釣竿給掉到地上。
韓則冷笑一聲:「因為陛下命不久長,所以才能容忍如今朝中幾乎所有當權的外戚,大半實權的朝臣都支持太子上位,如此,才能保證太子將來可以順利親政,但是,但是,如果陛下能夠長壽呢?他怎麼能夠容忍,自己的臣子不僅僅忠於自己,甚至忠於太子勝過忠於他?」
這話實在是誅心之言了,要不是這附近百步之內,除了韓嫣與韓則之外,壓根沒有其他人,韓則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這些話。
韓嫣默然了,想到劉徹每日裡憂心忡忡的模樣,韓嫣似乎覺得不真實起來,好半天,他歎息一聲:「只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假設罷了!多想也是無益!」
他勉強露出一個笑臉來:「大兄,不如咱們來比比看,今日誰釣的魚比較多?」
「行,輸的人回去給阿說當馬騎!」韓則也不想多說,反正,景帝也就這一兩個月裡頭的事了,要不是想要讓韓嫣不要老是惦記著那位太子,他才懶得多說,反正,他又不想混個什麼從龍之功,管這些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