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機械廠新任廠長王啟溪辦公室裡，圖紙擺滿了桌子。
王啟溪正在圖架前作分析，「采煤機採用單滾筒方式，機械臂的運動要簡單的多，相對電機功率也要小，國產的配件基本能夠適應要求，技術狀態也比較穩定。這樣，我們就可以節省一大筆資金。」
康毅問道：「張教授，你說呢？」
張紹平一身廠服，花白的頭髮遮蓋不住他那張飽經滄桑的臉，沉思良久，他說道：「我早就說過，小煤礦作業空間有限，地質條件複雜，對采煤機的技術要求不是簡單了，而是複雜了。采煤機採用單滾筒方式，根本就不能滿足生產發展的需要。想幹就干先進的、科學的，這個想法你們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康毅笑了，老教授是個極有性格的人，有了分歧他絕不掩飾，從來都是直言不諱地說出來，他的腦子裡好像壓根就沒有過錢這個概念，不知道採用國產配件和選用國外配件之間的價格差距何止是五六倍。
「老教授，啟溪也是考慮現在一些國外配件造價很高，所以想先走第一步，條件成熟以後再走第二步。」康毅解釋道。
張紹平不樂意了，搶話說：「康鎮長，我比你們年齡都大，因陋就簡、土洋結合搞革新的事做多了。可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做過測算，進口配件和國產配件的差別也就在個百八十萬元之間，但生產出來的采煤機質量卻是大大不同的。另外，無論從廠裡的設備規模，還是從中小煤礦可以達到的產值比來說，雙滾筒方式是可行的，這也是我多年的夙願，不然我受聘於你們清煤廠，不是白來了嗎？」
康毅站了起來，踱步沉思了一會兒，問道：「教授，你能不能盡快給我拿出個準確的性價比來？」
張紹平說道：「你稍等，我這裡就有現成的。」
此時，鎮財政所長馮天偉推門進來，「康鎮長，忙著呢？」
康毅問道：「老馮有事？」
馮天偉笑著說道：「市裡的三十萬資金到帳了，我過來問一下，這筆資金如何使用？」
康毅不明就裡的望住他，問道：「你打算怎麼用？」
馮天偉搓著手，神情不安地說道：「康鎮長，是這樣的，鎮中學已經三個月沒發工資了，教職工們意見很大，剛才，吳校長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有一筆款子打了過來，就跑來找我，說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先把教師的工資解決了，不然大家有了情緒，工作就沒辦法干了。我琢磨著，是不是……」
沒等他把話說完，康毅就打斷了他：「是什麼是？你知道這筆錢是幹嘛用的嗎？循環產業園區的建設工作迫在眉睫，這三十萬塊錢，是市委楊書記咬著牙批給清源的籌建費用，你竟然敢打它的主意，我看你這個財政所長是干到頭了！」
馮天偉愣住了，沒想到一句話就引得康毅發了火，他也感到憋屈，他又不是為了自己，這三十萬塊錢動了，一分也進不了自個兒的口袋，被康毅沒頭沒臉的一通批，臉一下就紅了。
「康鎮長，你不能這麼說啊，首先，我並不知道這筆款子的用途；第二，我來請示你這筆錢該怎麼用，主意應該由你來拿，我不過是提個意見供你參考而已，你何必跟我發這麼大火呢？況且，教師們的工資確實發不出來，這很影響老師們的情緒，進而影響到教學質量，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康鎮長你不會連基本國策都不知道吧？算了，康鎮長你也別生氣，就算我沒來過吧，我老馮圖個啥？這些錢又到不了我口袋裡來，我何必自討沒趣呢。」臉紅脖子粗的把話說完，馮天偉抬腿就走。
康毅也覺得自己過分了，連忙喊住馮天偉，苦笑著說：「老馮啊，我要給你道歉，剛才我態度不好，對不起了。」他拉著馮天偉的胳膊，把他摁在沙發上坐下，遞上一根煙，親自給他點燃了，又說：「老馮，我知道你這個財政所長干的也不容易，鎮上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你也是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但你也得體諒我啊，循環工業園項目做成了，能夠大大拉動清源鎮的經濟，我這個鎮長為了啟動這個項目，臉都不要了才從市裡求來了這筆資金，如果把這筆資金挪用了，你讓我從哪裡再變三十萬出來？」
噴出一口濃重的煙霧，馮天偉的情緒也受到感染，歎息道：「康鎮長，你別說了，都不容易啊。老馮我不是個不知道好歹的人，吳校長那裡我去解釋，讓老師們再忍兩個月，在這兩個月中，我挖空心思也要想辦法搞一筆錢出來，先把老師們的工資發下去再說。」
拍拍馮天偉的腿，康毅說道：「老師們的工資發不出來，這事以前從來沒人跟我說過，當然，也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沒有及時瞭解到這個情況，這樣吧，你馬上回去統計個報表給我，我要看看拖欠教師的工資一共有多少，找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感受到康毅的情真意切，馮天偉有些激動了，他說道：「不用回去做統計，數字都在我腦子裡擱著呢，三個月一共拖欠教師工資八萬一千一百四十七元七角六分。康鎮長，你有難處別自己扛，這筆錢，想想辦法我還是能夠籌到的，不過……」
康毅笑著問道：「不過什麼？」
馮天偉說道：「話說到這裡，我也不瞞你了，括清源酒家在內的幾家鎮屬企業今年的承包款還沒繳納到財政所來，如果把這幾筆款子收上來，拖欠老師們的工資就有著落了，但是，這些承包款怕是不好要啊。」
康毅又問：「什麼原因造成的承包款不好要？他們承包鎮上的企業，定期給鎮長繳納承包費用，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馮天偉苦笑道：「都是些人情關係，收誰的不收誰的，按照怎樣的比例收取，這裡邊學問大了，得罪了領導事小，惹得承包商撒手不幹了事情就大了。」
康毅從馮天偉的話中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利益牽連，還是利益牽連！他也不點破，淡然說道：「按照規定，每年的承包費用應該七月份結算吧？現在是六月中旬，還沒到結算的日子，先別急著催收，等到七月份再說吧，這八萬塊錢還是我來想辦法吧，你先回去，三天內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一直沒說話的陳星睿這時候開口說：「老馮啊，互相體諒一下吧，現在鎮上面臨著這麼嚴重的困難，康鎮長為了開發新產品，為了企業的正常運轉，放下了自己的尊嚴，四處求人借錢，上級領導不支持也就罷了，咱們這些底下人，可得支持一下呀。」
馮天偉感慨地說：「陳鎮，你別說了，我都明白。我就不打擾領導們工作了，我先回去。」說完，他義無反顧的走了。
張紹平拿著報告一言不發，他終於明白康毅為什麼會如此小氣了，走到康毅身邊，張紹平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擰巴，歎了口氣，情真意切地說：「康毅，小煤機採用單滾筒方式後，在搖臂自行調整以及主要配件的國產化上我再認真研究一下，力爭攻克這個難關。」
康毅笑著說：「教授，感謝的話我就不說了，今後項目上的事情，您老多操心。」
沈方平風塵僕僕的推門進來，自來熟地跟大家打著招呼：「領導們都在啊，這鬼天氣，太熱了。來，抽煙抽煙。」
望著這位不速之客，康毅笑了起來，「沈總，你怎麼有工夫來機械廠視察了？礦上不忙？」康毅問道。
沈方平把短袖襯衫脫下來，隨意地仍在沙發上，掏出手絹抹了把汗，笑道：「這不是聽說你康鎮長從市裡請來了專家，正在研究小型采煤機，對咱們礦主來說，這就是潑天大的事情，我過來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陳星睿揶揄他道：「你鼻子很靈啊，哪裡有肉腥味你就往哪裡鑽。」
沈方平晃蕩著大腦袋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說道：「陳鎮長，不帶你這麼罵人的，咱老沈雖說是個粗人，也能聽出來你說得那是狗。」
大家都笑了起來。
沈方平的到來倒讓康毅心裡有了主意，他跟陳星睿使了個眼色，多年的哥們兒培養出來的默契這時候就顯現出來。
陳星睿微微點頭後笑道：「老沈，站著幹什麼，坐啊，我這裡又不賣站票。」
沈方平嘿嘿一笑，在沙發上坐下了，覺得熱，又站起來走到北牆邊，將電扇風速調節器擰到一檔上，回來後說道：「知道領導們辛苦，我讓底下人買了一車西瓜給領導們解解暑，正在院子裡卸車呢，康鎮、陳鎮、小王廠長，領導們賞個臉下去看看？」
康毅笑道：「卸個西瓜有什麼可看的？下樓後當著大家的面誇你兩句你臉上就有光了？如果是為了這個，我現在就可以誇誇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