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搖搖晃晃,似乎下一秒就會砰然散架的惡鬼怪物,飛蛾撲火一般朝著羅宇的方向搖擺移動,那全身的骨骼都發出嘎吱鬆脆的生澀響聲,明明是如此脆弱的樣子,但是卻無端給了羅宇最危險的感覺。
就在它動作的一瞬間,羅宇感覺到了它鬆垮的手臂之上,那細密而急促的高速震動,在那乾枯的肌肉顫動之中,有什麼東西在它身體裡穿行匯聚,纏繞在那手臂之上,讓它杵著長矛的動作,在羅宇的視野之中越發的怪異。
乾癟的手爪籠罩在一種嗡嗡作響的黑霧之中,矮小的身體在大地之上踩踏,搖搖晃晃地笨拙前進,卻轉瞬之間發出不斷的怪異的氣爆,就像是無形的推進器在它的背後全速運作,枯瘦如柴的身體,以這種矛盾的姿態,鬼魅般的衝刺過來。
就在羅宇瞇起眼睛,不自覺發出低聲野獸一般的嗚咽,露出那外露的鋒利犬牙,身體緩緩盈溢出淡淡的紅芒,依靠那曾經重創「邪龍」的自然怒火,全力迎擊的時候,菲奧娜那急促的聲音突然響起:
「快避開,不能被碰到!」
為什麼?雖然他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但身體本能地按照她的聲音迅速回應,這一刻,羅宇信任了這位劍手的判斷,不僅因為她那上千次決鬥積攢的無雙經驗和直覺,更是源於兩人那心中隱約聯繫的那份契約的共鳴,千鈞一髮的瞬間,羅宇的肌肉猛然繃緊,向右側悄然一縮一讓。
「噗嗤——」
空氣傳來了一陣爆裂的轟鳴,那陡然瞬間無中生有,彷彿一剎那穿過數十米距離的長矛,猛然如同毒蛇一般顫抖著刺出,那蒼白的骨矛尖端,如同吞噬周圍所有的光線,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黑芒,卻因為羅宇的及時反應,錯開了他的胸膛,只是地輕輕在他的腰部交錯了一下。
這是……?他心中卻陡然一冷。
僅僅那剎那輕微的接觸,羅宇腰間原本白色濃密的毛髮,剎那間沾染了淡淡的黑光,繼而迅速瀰漫,一種冰冷的、灰色的,如同濕冷油膩的毒蛇的鱗片,緩緩纏繞在他的心田,彷彿一條條黑色的毒蛇,正盤起冰冷地注視,昂起頭發出嘶嘶的聲音宣告著:那毒液已經成功注入,剩下的,只是等待死亡!
羅宇茫然地望著前方,那收回的長矛,緩緩地如同腐朽的老人一般,慢吞吞抽了回去,握在那幾乎稱之為「骨爪」的手上,那只古怪的蒼白大耳怪只是靜靜望著羅宇,手中的骨矛緩緩地砸了下去,那遲緩拙劣的一擊,羅宇卻恍若未覺一般,呆立著任由那矛尖的緩緩捅進。
鏘!
他並非一人戰鬥,一把弧起的流光帶著淡淡的銀輝,以下而上,猛然抽向了黑氣瀰漫的骨矛,發出金屬碰撞的鏘鏘聲,將那骨矛挑開之後,繼而那道劍光,陡然一散,以一化百,轉瞬之間疾風暴雨一般,向前刺出密密麻麻的冷光,剎那空氣幾乎顯露出一個圓錐突起的透明輪廓,猛然在下一刻爆發出來。
那矮小的怪物朗朗蹌蹌直接被擊飛了數十米,渾身上下如同炒豆一般發出辟啪辟啪的脆響,那枯瘦的身體,頃刻間千瘡百孔,露出那一個個清晰的破洞,那向內深陷的臉上,七八個穿透的洞口,露出那後腦之後的黃色牆壁,它保持那無聲的扭曲笑容,一動不動。
「羅宇,你怎麼…」菲奧娜見那怪物似乎死透,連忙轉過身來,卻連一句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那握著「決鬥」的手,甚至因為指骨的用力而發白,卻又遠遠不及她臉色的蒼白。
這個保持巨大熊貓狀態的少年,全身那濃密而柔順毛髮,如今全身瞬間枯萎地只剩一種灰色的蒼白,那碩大強壯,生命力勝過雄獅的身體,僵直地如同石刻的蠟像一般,一動不動,靈動黑色的眼神,只是渾濁茫然地直視前方。
這種眼神……菲奧娜抿住嘴一言不發,卻是愣愣望著那靜止的眸子,卻是想起了那個夜晚,脆弱無能的自己趴在床上,緊緊抓著母親的手,卻只能看著她的溫柔,一點點化作這種冰涼,哭泣著吶喊,再也汲取一道一絲一毫熟悉的溫暖。
「哈哈——」那暢快而嘶啞的聲音憑空響起,那牆壁的空中,無數氣流捲起的風聲,由砂礫組合成一張老人的臉,與那位「科恩.凱達」一般無二的面容,卻扭曲地只剩下怨恨與陰鬱,他放聲大笑:
「這個毀掉我分身的螻蟻終於死了,它所經受的,可是曾經幾乎毀掉一個甚至勝過埃拉西亞的強大世界的可怕詛咒!對於這種渣滓,也算是極為榮譽的死法。」
他低下頭,看著那隨行的矯捷少女,低下頭沉默著,只是身體微微顫動,更加愉快了起來。
「嗯?害怕了麼?繼續懦弱地如同蟲子一樣顫抖吧,你也一樣會面臨這種死亡!」
他的話音剛落,那個千瘡百孔的屍體,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矮小蒼白的怪物,保持著那種扭曲的笑容,緩緩蹣跚地爬起來,身上瀰漫著淡淡的灰色,將那無數的空洞緩緩癒合密佈,繼續歪歪斜斜地重複那種動作,杵著骨矛,一點點逼近過來。
我還是那樣無力麼……只能眼睜睜看著想要保護的人死去…….
面臨那逼近的死亡威脅,菲奧娜卻恍若未覺,只是肩頭聳動地厲害,腦海中,閃爍定格的,卻是那灰暗渾濁的眼眸,只是望著自己,一動不動。
無論打贏了多少場決鬥……無論戰勝了多少敵人……都挽不回想要保護的人的生命。
我發誓過的,那個晚上……我發誓,要打敗一切,打敗一切的阻撓,用那無雙的力量,來守護好需要保護的人……
卻什麼也做不到!
她輕輕閉上眼睛,睫毛微微顫抖,這麼多年來,無數次倒下,卻又拚命地拿起那手中的利劍,支撐著爬起來,風雨之中,烈陽寒冬,揮舞出那拙劣的劍術,只為拚命地想要強大起來,不再軟弱地空空流淚。
如同宿命輪迴一般,當年那種悲慘的命運,卻再一次降臨,而自己……卻要重複這種悲哀麼?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渾身上下,沉浸在一種悲涼和寒冷之中,僵硬地無法動彈,那長矛陡然突刺出噗嗤的破空傳來,卻在下一刻僵住。
一道淡淡的銀光如同鏡面一般,將這名低頭受死的女孩籠罩在身下,發出玻璃般刺耳的刮磨聲,不得寸進,那銀色的守護光輝,卻是洶湧著從她那右手握住的古代寶劍中溢出,將她死死地守護起來。
菲奧娜那姚紅色的髮梢因為長矛的碰撞的勁風,微微往後吹起,露出那眼眸微閉的柔弱風情,下一刻,她緩緩睜開眼簾,珍珠一般的瞳仁之中,瀰漫著淡淡的霧氣,顯得楚楚動人。
「謝謝你……」她突然抬起頭,發出略帶沙啞的哽咽聲音,望著那露出驚愕表情的惡靈臉龐,靜靜地繼續說著。
她的眼眸帶著盈盈的淚光,如同一把久經風雨,終究洗盡鉛華,褪盡塵埃的利劍,漸漸蕩漾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明亮光華。
「你讓我想起了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不是勝利、不是決鬥之後的愉快,僅僅是……成為無可比擬的最強!」
來守護我想保護的人……她在心中低低吟出最後的終結,張開紅唇,微微吸了口氣,那握住的銀色寶劍,似乎預感到了什麼,發出激動不絕的輕吟。
如同無數把利劍在虛空碰撞,空氣發出清脆的尖嘯,整個洞穴之中的氣流,滾滾地湧進這個少女的週身,如同一道光繭,放射出照破大千世界的璀璨光華!
「勞倫特……心眼刀!」隨著那聲幾乎歌唱般的厲喝,四面八方匯聚而成的劇烈氣流,甚至將那長矛尖上的黑色死氣都攪拌融合在一起,虛空中浮現一道利劍的輪廓,陡然飆射而出!
這道銀黑匯聚的猛烈刀罡,直接洞穿那浮空的醜陋面容,讓這個扭曲地只剩下怨恨的惡靈,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成砂礫落下。
沒有理會那惡靈的消失,菲奧娜抬頭望向那高舉骨矛,僵硬前行的怪異魔物,露出梨花帶雨的燦爛笑容,低聲輕語。
「去死吧!」長劍閃爍出銀色的流光,她的身體陡然消失,猛然越過那十數米的距離,又浮現在那喪屍一般的魔怪面前,斬出一道淒冷的劍華!
以手中利劍斬開空氣,破開一切的阻礙,斬殺那前方之敵,是為——破空斬!
這種名為「英雄覺悟」的突破,按照原本的時空,應當是她在戰爭學院的激烈戰場上,與無數世界頂尖的強者決鬥之中,漫長的積累而緩緩展開,但如今這場意外,卻讓這名原本就達到凡人極限的少女,成功在這個異界,跨越出了那關鍵一步,破開「心障」,領悟「無雙」的真諦,成就英雄之名——「無雙劍姬」!
而腰間被那黑氣瀰漫的剎那,羅宇入墜深淵。
彷彿心中有一道圓滑的水鏡被被打碎一般,成千上萬無數紛亂斑斕的碎「片在羅宇眼眸中浮現,如同那攪拌的雞蛋零碎地融在一起,隨著攪動的加速而緩緩化為純粹的黑暗,耳邊傳來的,卻是無數古怪而熟悉的聲音,似乎是山風嗚嗚的作響、猛虎的咆哮,海浪的奔騰chao落,繼而又化作無數細若蚊嗡的人聲,彷彿一個女人在哭泣,渾厚的男人的吶喊,仔細聽去,卻又茫然不知所云,最後一切都如同斑駁的黑白照片一般,一點點乏黃淡去。
這是「死亡」的味道。
他冷冰冰的靈魂突然生出如此的明悟,那份晦澀而封存的記憶因為再一次的經歷,而觸發了開來,上一次是為何死亡?是了,自己耗盡所有,無力地倒下的時候,同樣是這種陷入那無盡的黑暗的麻木。
他那麻木冰冷的心靈,突然響起一聲「叮咚」的輕響,如同一滴水珠,輕輕砸落在水花之中,砸亂了那永眠的寂靜。
那是……
他竭力回想著,忘卻了那份沉淪的黑暗,忘卻了那環繞的黑蛇,忽視了那攪拌的記憶光源,任由那紛亂嗡嗡的聲音遠去,全神貫注地,將所有的意志,化作思索,苦思冥想著,這源源不斷的水滴輕吟。
他似乎看到那熟悉白色衣裙在自己的眼前,似乎感覺自己的臉上落下一點點雨水般的冰涼。
我想起來了……這一世,我不會再讓你們流淚了……
而激烈地金屬碰撞的鏘鏘聲外,那交纏在一起激鬥的兩人身後,那似乎化為死亡的蠟像,那巨大的僵硬的灰白熊貓,那微曲的手指,突然微微顫抖,無人聽到的細微吟唱淺淺響起。
「時光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