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炎元、陳寶驊各自帶著兩輛載滿軍統和中統特務的卡車,不約而同趕到陳大少爺下榻的象眼街。
明明只要兩輛,卻一下子來了四輛,陳大少爺很是不快,毫不留情面地問:「張組長、陳主任,處裡的車輛很寬裕嗎?」
「您的安全比什麼都重要,這一去來回幾千公里,還是有備無患的好。」
陳寶驊話音剛落,張炎元便似笑非笑地問:「處座,您知道鬼子現在是怎麼形容您的嗎?」
「怎麼形容的?」
「說您是必須加以懲戒的、反覆無常的卑鄙小人。據可靠情報,幾大特務機關和海軍情報部門正想方設法要您的腦袋。丁默村和李士群也沒閒著,他們派出的六個殺手已到香港,試圖轉道來昆明找您算賬。」
反覆無常的卑鄙小人,還必須加以懲戒,陳大少爺樂了,「有沒有懸賞啊?」
「這倒沒聽說,」張炎元環視了下四周,意味深長地說:「或許因為太恨您了,所以不想假手於人。總之,您現在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安全上切不可大意,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的安全就不勞二位費心了。」
陳大少爺指著正往卡車上爬的陳長壽等人,不容置疑地說:「留兩輛給我,另外兩輛開回去,沒幾天就春節了,別因為我讓弟兄們過不好年。」
見他決心已定,陳寶驊也不堅持,「既然處座不想勞師動眾,那就讓他們回去,不過我得跟您一起去。」
仰光分處成立那麼久,自己卻一直都沒去過,張炎元權衡了一番,也毫不猶豫地說:「處座,讓我一起隨行吧,正好去遮放站看看,聽說那裡挺亂。」
遮放站是挺亂的,在陳大少爺的記憶中,過不了多久那裡就會發生一起震動全國的大案,如果陳炎元能提前去看看,或許能避免這場即將發生的悲劇,於是微微點了下頭。
一路上都是運輸處的分支機構,用不著收拾什麼行李,張炎元和陳寶驊跟部下們交待了一下,就爬上卡車跟陳大少爺一起來回幾千公里的開始長途之旅。
剛駛出昆明城,一輛懸掛著滇軍號牌的黑色轎車跟了上來,陳炎元撩起帆布觀察了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地說:「這不是馬鉁的車嗎?他來幹什麼?」
半躺在陳大少爺身邊的梁衛華笑了笑,「他是去保山跟我交接軍營的,昨晚就約好,沒想到這麼準時。」
張炎元似乎想起了什麼,連忙坐起身體,「處座,您的部下這會兒應該到皖南了,要不要我給運輸組打個招呼,讓他們年後在湘南留一個中隊,順道把弟兄們都接過來。」
這不是以權謀私嗎?
陳大少爺可不想授人以柄,瞇著眼睛哈欠連天地說:「行軍也是一種訓練方式,讓他們慢慢走吧,無需因為他們而浪費處裡寶貴的運力。」
正說著,車突然緩緩停了下來。
探頭一看,原來前面有一個哨卡,穿著藍色制服和滇軍士兵和黑色制服的警察正在檢查過往車輛。路本來就不寬,這一堵就是幾公里,放眼望去都是車,有轎車、有卡車、有燒油的,有燒木炭的,無數小販提著籃子在車縫裡穿梭,吆喝聲、喇叭聲、吵鬧聲和引擎聲不絕於耳。
例行公事,陳大少爺也沒在意,就當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躺在木板車廂裡繼續閉目養神。沒曾想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坐在後面轎車裡的馬鉁都看不下去了,跑上前去跟哨卡官兵理論。
「陳將軍、梁將軍,前面有好幾輛木炭卡車,等它們動起來咱們才能走,要不下來找個地方喝杯茶吧?」
理論的結果居然是還要等,連馬鉁自己都不好意思,陳大少爺擺了擺手,「不用了,車上什麼都有,等就等會,反正也沒什麼急事。」
張炎元再也忍不住了,憤憤不平地說:「處座,您知道前面那些人是在幹什麼嗎?他們是在徵收消費稅,私商貨物固無問題,可連兵工署、軍需署、交通司和航委會的物資都要徵收,不納稅不放行,簡直豈有此理。」
在這一問題上的態度,陳寶驊和陳炎元驚人的一致,「這叫『龍雲』稅,全國絕無僅有,是違法財稅制度的,屬於重征,要不是空襲頻繁,恐受損失,前線亟需的戰爭物資豈能給他們交稅?陸崇仁為了繼續徵收這個稅,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麼雲南是抗日的大後方,為鞏固國防,補充軍實,不能不徵收消費稅。」
財政不**還能稱之為「雲南王」嗎?
不過連中央物資都雁過拔毛,實在有些說不過去,陳大少爺暗歎了一口氣,不置褒貶地敷衍道:「二位,這不是我們應該操心的事,不然還要行政院和財政部幹嘛。」
「對,是輪不著我們操心,但耽誤物資轉運是真的吧?處座,您站車頂上去看看,起碼有一半是我處車輛,一堵就是幾個小時,真要是被日機給炸了,這個責任誰來負?」
連蔣委員長都拿雲南王沒撤,跟我說有毛用!陳大少爺暗罵了一句,岔開話題問道:「另一半車輛呢,都是哪些單位的?」
「多了去了,」張炎元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有中央信託局的、有政學系中國運輸公司的、有孔令侃復興運輸公司的、有虞洽卿三北百貨公司的、有龍大的、還有私人的……總之,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可新聞媒體和社會各界卻把矛頭偏偏對準我們運輸處,真是不白之冤啊。」
令出多門,還有雲南王這個地頭蛇,難怪連梁宇皋都說西南運輸處換誰來當處長都一個樣呢。儘管如此,陳大少爺還是若有所思地問道:「張組長,據我所知,本處應該有整頓這一混亂局面的職權。作為警衛稽查組長,你有沒有想過在職權範圍內盡可能提高運輸效率?」
「做夢都想!」
張炎元輕歎了一口氣,倍感無奈地苦笑道:「可也只能想想而已,眼前這哨卡就不說了,就那些亂七八糟的運輸公司我都惹不起,靠山一個比一個硬,今天扣一輛車,明天就會有長官命令我放行。」
爭權奪利是一回事,工作不怎麼樣也是一回事,但陳大少爺不得不承認張炎元還是敬業的,至少說在本處車輛和人員的管理上,他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因為他注意到,自己這兩輛卡車以及剛從身邊擦肩而過的幾輛運輸處卡車的油箱蓋都有鉛封。司機們的精神面貌也很好,眼看六路、耳聽八方,開得小心翼翼,沒有因為是運輸處的車而橫衝直撞,甚至堵成這樣都沒像其它車上的司機一樣亂摁喇叭。
陳大少爺沉思了片刻,突然問道:「我們的車上都裝些什麼?」
「大多是鎢砂、純銻、錫、生絲、豬鬃和桐油,財政部統一收購去換外匯的。回來的時候就多了,本處物資佔百分之十四、兵工署百分之二十八、軍需署百分之六、交通司百分之三、航委會百分之六,其它都是各種燃油。」
「那他們的車上呢?」
「有交通部的物資,也有經濟部的物資,但總的來說私貨居多,您到仰光一看就知道了,起碼有一兩千人在利用這條公路大發國難財,從國外買幾輛卡車,運上岸之後在緬甸就地採購,開到國內就是十幾倍利潤,還供不應求。」
寶貴的運力都浪費在這上面,急需的戰爭物資卻運不回來,陳大少爺皺起了眉頭,接著問道:「南橋總會的2000輛卡車,還有多少沒到位?」
張炎雲想了想之後,肯定地說:「六百二十五輛,由於司機不夠,只能停在遮放日曬雨淋。」
這樣的機會陳大少爺顯然不會錯過,立馬回頭說:「陳排長,你去前面通知下謝處長,讓他立即跟老家聯繫,就說補訓處急需一千二百名司機和五百名機工,請楊經理盡快解決。」
「是!」
南洋僑領陳嘉庚費了老大勁才招募到三千多名司機,眼前這位一開口就是一千兩百個,張炎元倍感震驚,連忙補充道:「一千個也行,實在不行就八百。」
中央黨部在檳榔嶼設有特別支部,陳寶驊對邱、謝、楊、林、陳五大姓氏公司的實力心知肚明,不禁笑道:「張組長,別說一千二百個,就算兩千四百個,對處座而言也只是一句話的事。」
看著他那副將信將疑的樣子,陳大少爺乾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張組長,之所以用第28補訓處的名義,完全出於經費方面考慮,還是由我來想辦法解決,省得讓你和宋處長為難。」
財政部的交道的確不好打,張炎元深以為然,想了想之後又問道:「處座,您是說掛在軍政部名下?」
「那不是吃空餉嗎?」
陳大少爺搖了搖頭,一臉嚴肅地說「我的意思是自籌,無需動用國府寶貴的軍費,為提高南洋籌賑機構的積極性和信心,我還打算請他們派代表監管財務並參與管理,省得授人以柄,說咱們沒把捐款花到實處。」
有人捐錢是好事,可這麼一來不就失控了嗎?
張炎元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問道:「處座,這麼大的事,您是不是跟宋處長商量一下?」
「他那邊我會打招呼的,除此之外,我還會向委座據實匯報。」說到這裡,陳大少爺流露出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連什麼『援八委員會』都搞出來了,僑委會的壓力很大呀,作為僑委會主任委員,我不得不拿出點行動啊。」
「僑委會主任委員?」
見他到現在還蒙在鼓裡,陳寶驊覺得有些好笑,不禁插了一句,「張組長,這個主任委員是委座欽點的,要不梁宇皋將軍能給處座當聯絡官?」
張炎元很直接地認為這是系的陽謀,利用眼前這位具有巨大影響力的抗戰英雄在運輸處另立山頭,人事上和財務上都得靠邊站,讓你想插都插不進去。而中統則不然,一是跟陳大少爺關係不錯,二來在南洋本就有特別黨部,完全可以把國內的事情放在國外辦,變著法滲透進西南運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