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4ri下午一點,五輛車頭插著太陽旗的黑色轎車,迎著像燃燒似的氣息,在上海通往南京那焦乾而滾燙的公路上奔馳。
一股股熱流受到疾駛的轎車衝擊,使凝固了的空氣在車廂兩旁忽忽流過,形成一股小氣流,從車窗湧進車內,雖然氣流是熱的,沒有一絲涼氣,但也使坐在車裡的陳大少爺消除了些窒息感。
這是陳大少爺第二次隨汪精衛出行,桂聯軒還像在北平時一樣坐在副駕駛,或許因為華中日軍對交通線格外重視,一路上,日軍的口令聲和打靶聲不時傳來,而且這趟旅程又是絕密情況下開始的,所以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目不轉睛地窺視前方,捕捉可能發生的威脅汪精衛安全的異動,神態近似悠閒。
「繼祖,知道姐夫為什麼點名要你隨行嗎?」
前天剛跟陳昌祖談過直屬團將何去何從,今天就把我上一道去南京跟「維新政府」談判,除了這事還能為什麼?想到陳渡橋機場遠在武進,還是跟「登部隊」沒任何隸屬關係、直接隸屬於華中派遣軍的duli混成第11旅團的地盤,陳大少爺真想打退堂鼓。
他愣在那裡一聲不吭,似乎有些走神,汪精衛乾咳了兩聲,繼續說:「你的打算和顧慮,昨晚吃飯時昌祖都跟我說了。考慮到江灣軍營遲早都要還給ri方,去武進倒也不失為一個權宜之計。」
如此推心置腹,還讓自己坐在他身邊,如果不是跟他混實在沒前途,陳大少爺說不准還真會油然而生起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見汪精衛緊盯著自己,陳繼祖表起忠心,「表姐夫,繼祖其實就是那麼一說,去不去,去哪兒?還是聽您的,您就把繼祖當『和運』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和運」的一塊磚,還哪裡需要哪裡搬,汪精衛被搞得啼笑皆非,「跟你說正事呢,都上校團長,還沒個正形。」
「表姐夫,我就是在說正事啊,」陳大少爺很無辜地說:「聽昌祖哥的話去常州,那就等於把您和表姐扔上海,我是一百二十個不放心。繼續留下來當然好,可日本人卻不一定讓,思前想後,真不知道該如何抉擇,所以乾脆不想了,還是由表姐夫您來安排。」
汪精衛點了點頭,循循善誘地說:「116師團來滬已成定局,所以軍營遲早是要給他們騰出來的。本打算讓你駐紮到浦東,但聽昌祖一說又覺得去武進更合適,畢竟我們終究是要還都的,更何況空軍不是陸軍,一切都要從零做起,昌祖身邊也的確需要人幫襯。」
「這麼說表姐夫您想讓我去武進了?」
「繼祖,武進不是上海,那裡情況太過複雜,甚至還有危險,所以姐夫遲遲下不了決心啊。」
國民政府成立後常州府就被撤消了,武進縣就相當於後世的常州,那裡北臨長江、南銜太湖,水網密佈,地形十分複雜。迄今為止,只有鐵路、公路和縣城控制在日軍手裡。廣袤的鄉村依然是忠義救**、gcd游擊隊、土匪、湖匪、大刀會和游雜武裝的天下。
而陳渡橋機場在淪陷前也只是國民政府空軍的一個備降場,基礎設施幾乎沒有,否則日本人也不會這麼大方。
更重要的是,新政府尚未成立,那裡還是「維新政府」治下,縣長、警察所所長都是日軍宣撫班扶持起來的前維持會成員,連梁鴻志那個「行政院長」的招呼都不聽,真要是去的話其處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麼大地盤只有duli混成第11旅團第49大隊駐守,不像上海和南京那麼戒備森嚴,就算打不過,跑路還是沒問題的,所以去也有去的好處。
就在陳大少爺下定決心,準備一口答應之時,汪精衛又說道:「繼祖,姐夫知道你為難,但從建軍的角度上來看,這未嘗不是一個壯大實力的機會。昌祖說得對,在上海……在ri方眼皮底下很難有大作為,要不直屬團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沒滿編,所以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做一些在其他地方不方便做的事。」
「姐夫,您的意思是?」
汪精衛像怕被人聽見似的看了看四周,這才低聲說道:「不論修機場,還是建中央空軍學校,都需要大量勞工。繼祖,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表姐夫的意思。」
打著修機場建學校之名,行壯大實力之實,陳大少爺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表姐夫,既然您如此信任繼祖,那繼祖一定不會讓您和表姐失望。」
「這麼說你下定決心了?」
「下定決心了,不但要去,而且還要幹出個樣,就算砸鍋賣鐵,也得趕在表姐夫您還都前,練出一支驍勇善戰的可用之兵。」
汪精衛滿意的點了點頭,緊抓著他的手說:「只要你願去,經費不是問題,更用不著你砸鍋賣鐵。但說話做事一定要低調,絕不能惹半點出亂子。」
「放心吧,我不會給您和表姐惹麻煩的。」
「那好,晚上見會畑俊六司令官時,我就把籌建新政府空軍、進駐陳渡橋機場等相關事宜納入會談議程,並爭取獲得他的支持。」
與此同時,「登部隊」特務機關本部正召開著「對汪謀略」的第三次會議。
更平時一樣,這幫本應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參謀和聯隊長們,總喜把核心議題跟國家大事攪和在一起,談著談著就吵得面紅耳赤。
「若不是局勢嚴峻,大本營也不會有與汪全面合作的新要領,既然大勢所趨,那本部的『對汪謀略』,也應作相應調整。」
東京對汪精衛的態度越來越明朗,木村大尉似乎打起了退堂鼓,居然一反常態地質疑起之前的決議來。這讓一直認為應用武力征服中國的橋本聯隊長大為不滿,頓時聲色俱厲地咆哮道:「知道局勢為什麼會嚴峻嗎?」
他一邊環視著眾人,一邊嘲弄似地說:「因為這場戰爭,大本營內部也有不同意見,並且嚴重對立。對於ri支事變,陸軍參謀本部是反擴張派,陸軍省是擴張派。陸軍省裡,軍務科是反擴派,軍事科是擴張派。陸軍參謀本部中,反擴張主義派支配著戰爭指導科,擴張主義者把持著作戰科。如果說你有權決定這場戰爭的走向,說說,準備聽從那方面的意見?難道,誰的嗓門兒大就聽誰的?」
木村大尉啞口無言。
中村少佐是站在木村這一邊的,立馬接過話茬,陰陽怪氣地說:「看來,聯隊長閣下的消息很靈通啊,居然知道這麼多內幕。」
「也未必都可靠,」橋本聯隊長冷哼一聲,「但帝國內部,確實有了反省聲。石原將軍就曾公開宣稱,自滿洲事變以來,特別自目前這一事變以來,我們的四億中國兄弟已經從死亡邊緣甦醒過來了,日本人現在卻打開了瞌睡。」
說完之後還不無嘲諷地補充了一句,「這話出自一個功勳卓著的少將之口,真是很有意思。」
「是啊,」池田中尉是個狂熱的主戰派,立馬點頭附和道:「所以他參謀本部作戰部長的職位被人取代是必然的。」
本應討論「對汪謀略」的核心人物陳大少爺,卻被他們越扯越遠,原田中佐不得不當起和事老,「木村君富有遠見,他的意見應加以重視。橋本君的看法雖偏激,但並非沒有道理。想ri清戰爭時,人們以為要與整個清國開戰,戰前持悲觀論調者不在少數。可戰事一開,才發現是與李鴻章一個人作戰。
以至於帝國俘獲清國戰艦廣丙號後,還接到清國地方長官來信,說那艘戰艦是屬於廣東方面的財產,並非李鴻章大人所有,而這場戰爭與廣東方面更沒任何關係,所以希望帝國海軍放還。弄得帝國方面莫名其妙,明白箇中奧妙後,不禁啞然失笑。」
原田機關長原來是支持自己的,要不也不會舉這麼個例子,木村大尉反應過來,接口道:「正是因為有了這個經驗,ri支事變初,帝國上下都很有信心,認為是與蔣j石集團作戰,只要打敗蔣政權,一切就會在設想中的結束。而戰端一開,卻發現竟然是與整個支那作戰,所以局勢才變得如此嚴峻。」
橋本聯隊長哪能同意他的意見,針鋒相對地反駁道:「一味指責參謀本部沒有道理,木村君別忘了事變前情報顯示,支那最精銳的師只有四千條步槍,主要支援火力也只有二十四門迫擊炮。相應編製的帝國陸軍卻有九千條步槍,一百多挺重機槍,外加二十二門戰防炮,三十門步兵炮。
若開戰,支那每月至少需要七萬萬發子彈。昭和十年,支那全國存彈只有一千萬發。還有二千萬發在製造中,國外定購有三千萬發。這六千萬發只夠支那十個四團制新師月需的三分之二。加上各部隊存彈,勉強可供一個半月。
以後所需彈藥,必須購自國外,其中一千萬發鋼心彈為絕對應購者。支那還有三七戰防炮二十門,計彈二千九百發,合三月之用。七五高炮二十門,計彈一萬九千發,也僅能維戰三個月。所以當時杉山閣下向天皇陛下保證,三個月內結束戰事,也是有依據的。」
都打成這樣了,還擺事實、講道理!
原田中佐頭都大了,立馬站起身來,「橋本君,依我之見,爭論這些已毫無意義。當務之急,是如何處置陳繼祖部。」
「好不容易培養出個內線,我不同意他和他的士兵脫離本部視線。至於軍營嘛……完全可以重新安排,無需考慮116師團登陸後無處可去。」
「是啊,一去武進就等於把控制權完全交給duli混成第11旅團,本部之前所付出的努力,也將隨之而付之東流。」
「池田君,這一點大可不必擔心,」原田中佐搖頭笑道:「據大本營最新消息,11旅團將於年底前劃歸本部序列,不存在控制權供手與人的問題。」
「真的?」
「千真萬確。」
橋本聯隊長還是搖了搖頭,「儘管如此,我還是不同意讓他去武進,畢竟這意味著他將會因此而遠離汪的權力核心,同時那一千多人對武進治安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橋本君,眼光要放長一些,」原田指著牆上的地圖,詭秘地笑道:「根據石川君的分析,陳繼祖去武進不僅不會淡出權力核心,反而會更近。因為武進比上海更靠南京,某種意義上而言,這是汪精衛在為還都做準備。」
「那原田君有什麼計劃?」
「鑒於海軍方面對他們的存在頗有微詞,我認為還是讓他去武進。同時加大扶持力度,使其成為汪最具實力的追隨者,確保汪還都後本部依然能夠控制局勢。」
「還都」是個關鍵詞,橋本恍然大悟,頓時哈哈大笑道:「原田君,你看得的確比我遠,難怪司令官閣下如此器重呢。」
見眾人沒有異議,原田中佐一錘定音,「既然諸君都不反對,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考慮到11旅團的配合尤為重要,我提議石川中尉隨行。同時勞駕橋本君跑趟嘉興,跟高橋旅團長閣下說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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