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處理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原本還萬里晴空風靜物止,當下一陣陣涼絲絲的過堂風橫向飄入後院靈堂篷子,又不知從哪跑出來兩朵烏雲湊到一起,懸在左家上空,也不見它們隨風飄走。楊洋凍得打了個激靈,雙手抱臂互搓,小心翼翼地順著鍾壅手指方向看去,發現,沒有東西,再看鍾壅,見他還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心裡甚是打怵,鬼他倒是不怕,他怕的是鍾壅現在的神情,簡單來說,就是面無表情。前一秒他還是受驚的表情,現下變得極其陌生的疏離,變臉速度直逼川劇變臉。楊洋撫著心肝肺,輕聲細語的推著鍾壅道:「那邊有什麼東西?我沒看到啊。」
鍾壅三番兩次被他打斷思路,心中猛然地煩躁地來,語氣不善地道:「你自己不會看麼!」吼完,看著楊洋呆滯的臉,自己也愣住了。剛剛那種莫名的憤怒來得無由,現在已經消失,仔細一想似乎是因為楊洋打擾了自己的思路而產生的厭煩,但他卻不記得自己曾想什麼想得如此入迷以至於遷怒於人了。
見他臉上也是一片迷茫,楊洋猜他估計也是沒想清楚為何自己會無端發脾氣,乾笑兩聲,問道:「怎麼突然生氣起來了?平時看你溫溫和和跟兔子似的,原來是披著兔皮的小老虎,呵呵,嚇了我一跳。」說完,見鍾壅面露尷尬,便換了個話題,執著地問:「你到底看見什麼了?我看供桌旁就老爺子和丑仲兩人,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啊?」
鍾壅摸著發白的臉,連聲道歉,然後悄聲對前面的張魁、洛晃道:「你們也沒看見麼?」
張魁沒出聲,但緊蹙眉頭搖頭,洛晃左看右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趁別人不注意,回身看鍾壅一眼,調侃了一句:「你看見什麼了嚇成這個樣子?我也沒看到供桌旁有什麼奇怪的。看樣子,張兒也沒看出來。」
鍾壅抿著嘴,瞪著前方,道:「不是供桌旁,是上!上面!供桌的上面。就在那張遺照的兩邊,有兩個黑影,懸在半空中,我也看得不大真切,但是確確實實是有東西的!」
洛晃努力看了看,最終放棄,揉著眼睛問他:「什麼樣子的?很駭人麼?」
鍾壅點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一開始挺嚇人的,現在好多了。他們突然出現在照片兩邊,衣著看的有些模糊,但是挺像古人穿的那種兩襟相合的黑色布衣,衣擺很長,垂貼鞋面,鞋也是黑色的布鞋。一開始我也只注意左老爺子了,後來才發現有兩雙腳懸在照片兩旁,他們的腳晃晃悠悠地左右擺動,像是沒有重量的紙片。後來順著往上看,看不見手臂,都藏在衣袖中了,臉和脖子倒是露在外,不過看不清楚,感覺黑乎乎的。」說到這裡鍾壅猛地回想起自己剛才的狀態,忙道:「我本來一害怕想一開視線,但是身體不停使喚,像是自己被迫死盯著他們看,而且越看心裡越發地發冷,就好像看向了個無底洞一般,被他們吸引,同時也害怕接近。」
此時,左子崇停止了口中的唸唸叨叨,改而恭敬地立於案前,雙手交叉,平視地藏圖片,靜靜地等待著。
「啊。」鍾壅驚歎。
「又怎麼了?」身旁的楊洋被他驚到,覺得他今天一驚一乍得嚇人。
「看清楚了……它們的長相……」鍾壅努力半天也沒找到適當的形容詞,只能泛泛道:「不是青面獠牙的……啊,越來越清晰了。」
「哼。」半晌沒出聲的張魁冷哼了一聲,但旁人還是聽得出他的冷哼中帶著中輕鬆。隨後洛晃也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看清了,最後是楊洋的驚訝聲。
左子崇回頭狠瞪了幾人一眼,讓他們閉嘴,轉頭換上一臉的嚴謹對著案上的兩個懸浮的人形,說人話:「二位無常,此次請二位前來是為了鬼嬰一事。這鬼嬰本是不應出現的禍物,但有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養育出了數十個鬼嬰,目前僅剩幾個,被我們收服,但一直存放在人世實為不妥,現想請二位無常示下,我等需要怎樣處置它們?」
「為什麼無常穿的是壽衣?」楊洋將下巴搭在張魁左肩上,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問他。看不見的時候不害怕,看見之後見他們不過是像著壽衣的死人,也不甚可怕。現在知道了這兩位是下面的官差,更是放下心來。所以別人常說,無知才是真正可怕的,知道真相後反而豁然開朗。
張魁抖肩抖掉楊洋的臉,一手摸著下巴,道:「怪不得老頭要這麼麻煩。一會再告訴你。」
兩位無常中靠近關鬼嬰砂鍋的一位,斜向一指,示意左子崇開蓋。左子崇先是猶豫,但很快順從地將砂鍋蓋子掀開,從鍾壅的角度看去,隱隱有白色從鍋底升起,就在要冒出來時,似乎是感到外界氣氛的異常,那白色就卡在鍋口處,上不上下不下。那無常原本伸直斜下指向的手指突然五指一彎,虛空一抓,向上提,就見卡在鍋口的白色肉球顫抖著慢慢向外用處,可見鬼嬰正與無常做拉鋸戰,相反方向用力,不肯出鍋。
「二位,且慢」在前方看得心驚肉跳的左子崇適時地向前邁了半步,暫時制止想強行取出鬼嬰的無常,拱手道:「這些鬼嬰被取出時,他們的母體出於怨恨不甘而化作厲鬼一直徘徊至今。我本想找到鬼嬰讓她們能夠心甘情願入地府,怎奈前些日子不知是誰,出手將她們打得魂飛魄散,其中一個女鬼機緣巧合逃過也被我收回。我們念她們做人時慘招毒手,做鬼也不得安寧,而且她們也並沒有傷人性命,所以我們希望能夠讓她與鬼嬰相見後,了卻她的心願,不知兩位能否行個方便,暫時不要將它們帶走,待滿足了這個女鬼的願後,再處置它們如何?」
五指成鉤吸抓鬼嬰的無常似乎接受了左子崇的理由,五指一鬆,雖然沒有收回手臂,但引鬼嬰而出的力道顯然消失了,冒出來的鬼嬰爭先恐後的縮回鍋中,不敢冒頭。左子崇見狀,連忙上前,打開寶傘,想將那個從地下室被找出的女鬼放出,剛將傘撐開,另一位無常便雙手一勾,動作迅速地勾走了那女鬼以及一同被放出的河洛洛鬼魂。
左子崇一驚,一時情急想上前拉回河洛洛,卻忘了河洛洛並無實體,手從她身體中穿過,才如夢初醒,急忙又拱手道:「兩位無常,這名女子並不是厲鬼,乃是我族內一位長輩,她與鬼嬰一事並無瓜葛,請不要將她一併帶走,我們還未還了她的願,而且還有很多事需要問她……」
「冤魂,亦然。」枯黑如枝的雙手冒著寒氣,連帶著這無常冰冷的聲音也是毫無平仄感情。他一說完,在場的人中便有不自覺摀住的人向後退,似是被他的話逼退。
眼見兩個女鬼的在他手中耐不住地顫抖尖叫,洛晃皺著眉頭,摀住一邊耳朵,對張魁道:「就這樣讓他們把河洛洛帶走?」河洛洛就像是一把打開塵封多年的閣樓的鑰匙,鬼嬰雖然被找到,但這件事定然還沒有結束,來龍去脈他們都是兩眼摸黑沒頭緒,河洛洛作為當事人,知道的雖然不多,但是那些她沒有注意過或是沒有想起的事情有可能會成為尋覓真相的重要線索。鑒於河洛洛不願配合,所以之前不得不將她和厲鬼一齊收回,等以後機會成熟再讓她開口。現在無常若是帶她回地府,別說是機會成熟,等她受了罰飲了湯,該忘的不該忘的全忘了時,那根本就是沒機會了。
張魁盯著無常,視線就沒離開過他們,思考了半天,無奈地說道:「老頭這回請的不是一般的陰差,不好說話,他們要定的鬼魂除非你上手硬搶,要不然是要不回來的。」
「用搶的?」洛晃不確定地問他。
張魁搖頭,勸導:「別想了。先不說難度,單說你搶下來以後怎麼辦,這梁子肯定算是結上了,我們活著的時候可能就是工作上不順暢,他們不相配合,但如果我們死後入了地府,他們想怎麼整我們就怎麼整,到時候想哭都沒地方哭去。所以,還是和平相處比較好。」
「那就眼睜睜地看著河洛洛這條線索斷了?」洛晃不甘地道。
「各有各的命,這個時候最好是聽天由命。」張魁朝左子崇努努嘴,道:「你沒看老頭氣成那樣都不敢有小動作麼?」
洛晃看過去,果然見左子崇氣息不穩,前胸大幅度地起伏,不停地做著深呼吸,垂下的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就是這樣,他也不敢再有異議,畢竟一不留神可能殃及子孫。
張魁歎氣,道:「我若是提前知道老頭請的是這兩位,就能提醒他把河洛洛先放出來了。哎,算了,目前只能另尋線索了。」
見同伴收牢了女鬼,這邊的無常五指用力,猝不及防地將全部鬼嬰從鍋中吸出,就在鬼嬰快要被吸入手掌中時,另一隻手伸出食指中指橫放於這隻手背之上,用力橫向一劃,手背上的皮開肉綻,卻沒有流出血,一縷黑水滲出,流向手心,寒氣伴著液體抱住他的五指及收回的鬼嬰。噗,他五指握拳,指中消散這白色煙霧。
「這!……」左子崇心中憤然,剛開口便閉上嘴忍了下去。
無常見無他們的事,招呼未打,轉身便消失了。
良久,空氣中的濕冷散盡,頭頂的烏雲漸漸飄散,陽光再次鋪在靈棚棚頂時,大家集體鬆了口氣。
不等別人說話,鍾壅先問道:「剛剛怎麼回事?他們將鬼嬰和女鬼帶走了?」
張魁冷笑兩聲,道:「女鬼帶走了,鬼嬰麼,直接消滅了。」
「什麼?」同問的還有楊洋、左丑仲和洛晃。
張魁揉了揉眉梢,歎氣道:「他們是沒有感情的,不能指望他們幫忙還願。懂了麼,老頭?」
左子崇冷著臉望著砂鍋,久久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