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燭芯
梁晏再次轉身,睜開眼卻受到了更大的衝擊。那人沒了雙腿,一隻手臂僅剩下森森白骨,在洛晃懷裡殘喘哀嚎。洛晃也沒想到將人救出會是這種結果,想要將其拖起移至別處包紮傷口,但雙臂微動,就引來了傷者更大聲的嚎叫,不得已只能抱著這人的上半身不敢妄動,喊另外兩人幫著檢查傷處,取出包裡的藥品。
張義濂蹲在洛晃身前,用刀劃開傷者的褲腿,膝蓋骨混著血肉掛在皮上,大腿血流如注,紅紅白白的脂肪隨著他渾身的抽動而外流。創傷面太大,張義濂只得不顧他的掙扎用力地為其包紮止血,繃帶勒得再緊,血還是不斷地滲出繃帶,張義濂搖搖頭,「血止不住。」
梁晏在一旁閉著眼睛遞給他藥品,「我們有止血藥。」
「白藥我都倒上去一瓶了,沒用。快速止血丹洛晃也喂不進去……」說完,又搖了搖頭。
許是白藥止了些疼,或是他疼著疼著就麻木了,又或是他已沒了掙扎的力氣,叫聲漸漸微弱下去,僅肩膀在微微抽搐。
洛晃和張義濂協力將人架著肩膀托起,那人也沒有再哭叫。洛晃看著他的臉,在記憶裡搜索,確定沒有見過此人,便問他:「你是跟左子崇一起進來的?」
那人雙眼無神,對他的問話沒有反應。洛晃又問了兩遍,他總算是有了動作,眼睛有了焦距,頭轉向洛晃,目光落在他臉上許久,張嘴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他說什麼?」張義濂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他說『什麼』。」洛晃一直盯著這人的嘴唇猜測他的話。
「……我是問,他在說什麼?」張義濂不懂洛晃為何要重複他的話。
「我說,他說了兩個字,『什麼』。」洛晃一字一頓地又問,「你是和左子崇,一個老頭,一起進來的嗎?」
那人思考了很久,輕搖了搖頭。
「你見過他們嗎?」
那人,不再一味搖頭,輕點了下頭。
「他們在哪?」洛晃有些激動,終於尋到了他們的蹤跡。
那人歪頭想了想,抬起傷勢較輕的手臂,指向坑底的另一邊,抬起後立馬垂下,不動。
「我們現在過去,那他怎麼辦?」梁晏憐憫這個已然在這種沒有醫院救助的情況下活不多久的人。
「不用了。」洛晃將他平放在地上,搭住脈搏,確認人已死,闔上他微睜的雙眼。梁晏見此,低頭,眼圈發紅,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別人的死亡,悲痛沒有持續多久,「啊!燙!」他痛的一激靈,抬起疼痛的手臂,之間大臂上滴了一條白色凝固的物體,伸手摳弄了兩下,發現竟是白蠟,抬頭一看,驚倒:「天……它們在動!它們移過來了。」
另兩人抬頭,就看見三根懸在半空中的鐵管交叉著向他們移來,每根鐵管管口還在持續向外冒著滾燙的液體白蠟,梁晏手臂上的白蠟即是從上面滴下來的。梁晏側走一步,避開正在往頭頂移過來的鐵管,哪知鐵管也隨著他移動。屢試如此。「你們有沒有覺得,它們好像是在跟著我們?」梁晏左右亂竄地躲著從上而下掉落的熱蠟。
「有!快走!」洛晃近來熱愛上逃跑這廂運動。
梁晏、張義濂應聲而逃,向著那人臨死前指的方向跑去。頭頂上方傳來卡噠卡噠的金屬摩擦聲,鐵管跟著他們加速移動。管口熱蠟已不是滴出,而是噴湧而出,逃得再快,難免也會被密集度越來越大的白蠟攀附上。七拐八拐繞著高聳的蠟柱逃命過程中,時不時傳出梁晏吃痛的叫聲。幾人年少上學時,足球是經常性的群體運動項目,那時青春飛揚,帶起球來是意氣風發,球門間百來米的距離一晃而過,哪是目前這種狼狽的逃命可比擬的。左繞右繞,繞過一個柱子迎面又會險些撞上另一個,要分出精力不被頭頂的凶器傷害,又要分出精力不與他人跑散,看似球場的大小,卻跑不到盡頭。
就在快要被眼前不斷閃出的白色蠟燭撞破頭之時,洛晃的聲音恍若天神臨世,「快點!前面有遮蔽!」
張義濂抬頭,見十米遠處便是一個離地三米橫插於石壁上露出兩米見方的石板,三人更是奮力奔出蠟柱林立的矩陣,衝進石板下,「啊……」張義濂剎車不及,啪的一聲撞到了牆上,一時半會不敢扭動。自他們躲進石板下,頭上便進入了安全地帶,鐵管停留在石板外,不再行進。半天不見人出現,鐵管依次後退,拐進了蠟燭陣中。
「沒事……吧……你?」洛晃也上氣不接下氣地捶胸問。
「沒……」張義濂扶著腰慢慢地從牆上將自己撕下來。
「我有事……呼……我擦……呼……快熟……了……」梁晏雙手扶膝彎腰大口呼吸。
三人喘息幾分鐘,總算是緩解了體力,轉眼相互看,對比比出了平衡感。油頭泥面,衣服撕扯程度逼近後現代藝術,露在外的皮膚每一塊好肉,片片通紅,渾身上下覆蓋了大大小小已凝固了的白蠟,臉上尤其的慘烈。三人邊從身上往下撕蠟塊,嘴裡邊嘶嘶地吸冷氣。
「他們不會已經陷進白蠟中了吧?」張義濂精力的了空,問出了最糟糕的可能性。聽後梁晏屏息看洛晃,生怕他獸性大發,殺張義濂消氣,順便產生個連做事件,連累了自己,得不償失。
「其他人,我不知道,他們三個,不會。」洛晃肯定道。
「為什麼嗷!」張義濂的疑問被梁晏硬生生用拳頭止住。
「厘米高的蠟柱這麼短的時間沒那麼容易乾透,除了剛被我們拉出來的人,其他並沒有見到高度較低的柱子。要麼我們找的路徑與他們被拖走的不同,要們他們通過這裡,卻沒有陷入其中。」洛晃道。
「那人說左子崇他們往這邊跑,這附近還有可藏的地方?」梁晏探頭左右搜尋。
張義濂揉著腰,向後靠在剛剛撞上的牆壁,背還沒接觸到牆,一陣勁風襲上後頸,黑影扣住他咽喉部,向後猛力一拖,將他拖進了牆壁上不知何時露出的黑暗洞穴中。
這次洛晃反應極快,在張義濂被拖動的同時,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連帶著自己也被拖進去,顧不上是否立穩,打開手電照向前方,驚異兩秒,興奮道:「是你?!」若是平時,看見這麼一張面癱臉是不會如此高興的,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多一個熟人多一份希望。
阿醜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又看看手裡的張義濂,手上沒有卸力。
張義濂被勒得頭昏,抓著他的手往下扯,邊扯邊說:「洛…咳…認識?…手…放下…」
「他是我朋友,過來幫忙的,先放開他,有事問你。」
阿丑鬆開手,張義濂連退兩步躲開。
「左子崇和葉子他們呢?我們找了他們好久。你們進來以後發生什麼了?幾天不見人影。」
阿丑也說話,轉身走了。三人見他不答話,便跟在他身後往深處走去。
張義濂摸著脖子,吃驚道:「他是鬼?」被抓住的時候沒有注意,現下看清楚了,原來是只實體化的鬼,難怪他脖子現在還有冰冷冷的觸感。
「左子崇家養鬼。」
「他們家還養鬼?」張義濂道。
「嗯,說是他們家入了土沒安息的祖先。」洛晃隨意說著,他現在比較關心阿丑打算將他們領到何處。
這條路不長,幾十米的向下傾斜。一路,洛晃沉默不語,倒是張義濂沒見過這麼斯文的家養鬼,上趕子跟阿丑搭話,討了幾次沒趣後,理解了洛晃為了什麼都不問就跟著走了,因為什麼都問不出來。很快走到路的盡頭,一塊爛木板斜裡攔在面前,阿丑視若無睹地穿門而過,洛晃只得跟梁晏兩人搬開木門,再進去。一進門,張義濂一陣哀嚎:「真的有墓!封墓村封墓村,根本就是陳述事實!」
門內多出的活人他沒注意到,倒是一眼便看到了這洞內原來的主人,兩口棺材。
「洛晃!」左寅葉熱情地朝他們撲過來,「你們終於來了!」
「沒辦法,你們消失得驚天動地,我們被催命催過來的。你爺爺呢?」洛晃見這洞中除了左寅葉一個活人外,就只有另一個看起來比阿丑還像死人的棺材臉,抱著根齊人高的金屬棒靠著棺材,坐在地上。他坐得牢牢的,從他們進來到現在屁股愣是沒有挪動半步。
「沒找到……我們進來以後到處找人,愣是沒見過一個活人。」左寅葉有些喪氣。
「那你們見到死人了?」
「嗯,很多岔路上都有死人。」
「你們來了三天都沒找到人?」
「三天?!」這回輪到左寅葉吃驚,「沒這麼久吧,我才吃了四頓飯,算上休息挺多一天半啊。」
洛晃看向棺材臉,棺材臉也是一臉不解地回看他。看阿丑,阿丑搖搖頭,他不渴不餓不用休息上廁所,對時間更是沒什麼概念。歎口氣,洛晃確定道:「你們已經失蹤了三天,算上今天,快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