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門的鑰匙由許野驢掌管,但在此駐守的千餘軍隊,卻大都是他兩個副手牛遷和馬嚴的部下。這也是漢王放心許野驢繼續當這個指揮使的前提……
許是感覺大局已定,牛馬二將心情極好,在城頭上高談闊論,許野驢也微笑附和著,卻總有些心不在焉……他已經看到城樓對面酒樓上的閃光。那是用鏡子反射的太陽光,三長兩短的閃光,意味著太子即將從此處出城。
但當他垂下眼瞼,掃視城樓下的一千士兵時,心卻不禁抽緊起來——這一千士兵裡頭,只有二百人是聽自己的。這已經是許野驢在不引起『牛頭馬面』注意的前提下,能偷偷安排的極限了。只是對方足足八百兵馬,就算加上太子的那幾十號人馬,也根本衝不出去!
因為開城門不是開房門,一下就能推開,甚至一腳就能踹開。這城門足有兩尺厚、萬斤重,單靠人力根本無法打開,必須要用絞盤才行,而且得耗費盞茶功夫……這段時間實在太長,足夠對方彌補他們犯下的任何錯誤了。
許野驢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這一千人並不知道他們是來造反的。其實哪怕方山上的將士,也十有九九被蒙在鼓裡,只有級別極高、或者極親近的將領,才知道漢王真正的打算。這倒不是朱高煦有意賣關子,;而是造反這種事,實在不是請客吃飯那麼簡單。什麼時候只做不說、什麼時候只說不做,什麼時候又說又做,都是非常講究的。
尤其是,永樂皇帝對軍隊的控制十分強大,如果將士們知道漢王要造太子的反,很可能是要嘩變的……畢竟太子是皇帝指定的,造太子的反就等於間接造皇帝的反,將士們還是會失去膽量的。
所以漢王打的如意算盤,就是在眾將士還蒙在鼓裡時,把他們都拖下水……只要率軍隊返回進城,漢王就可以宣佈,造反已經開始,太子已被拿下,而所有跟著他進城的人,都是跟隨自己起事的功臣。到那時,相信絕大多數官兵,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宣佈的時機自然很重要,要是漢王還沒回城,就讓眾將士知道要造反,他們指定人心惶惶,很可能一下子士氣就散了。所以許野驢在猶豫著,要不要先下手為強,把『牛頭馬面』幹掉,然後宣佈兩人造反的罪名?
只是這樣一來,後面的場面就徹底失控了……但也好過讓太子殿下冒險吧?許野驢心念電轉,額頭微微見汗。
「將軍?」許野驢終究是不善作偽的蒙古人,緊張兮兮的樣子瞞不過牛遷兩個,兩人對視一眼,前者手攥著刀柄,後者開口喚道:「將軍?」
「哦……啊……」許野驢回過神來,有些茫然的看著馬嚴道:「馬副將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看大人好像走神了。」馬嚴說著也手握在刀柄上。
感受到兩人的殺氣,許野驢這位殺人不眨眼的武將開始慌張起來。「哎,我是在擔心,後面的局勢會是什麼樣?」
「還能什麼樣?漢王必勝唄。」牛遷淡淡說一句,接著冷不丁又來了一句:「大門鎖好了麼?」
「哦,鎖好了。」許野驢下意識說道。
牛遷冷冷地看著已經六神無主的許野驢,伸出另一隻手道:「鑰匙還是讓末將保管吧。」
許野驢能感到身後的馬嚴已經殺意十足,只要自己敢說個『不』字,他就能讓自己身首異處。許野驢只好點點頭,從腰間接下城門鑰匙,遞給身前的牛遷道:「你們拿著也好,省得疑神疑鬼。」
他如此痛快的動作,反而讓牛遷和馬嚴戒備大減。兩人雖然很想趁機弄死他,卻又擔心讓王爺不快……畢竟王爺早就說過,一旦事成,他們必定高高凌駕許野驢之上,似乎也沒必要因小失大。
如是想來,兩人放下握著刀柄的手,馬嚴擠出一絲笑道:「非常時期,將軍莫怪。」
「怎麼會呢。」許野驢忙道:「我雖然是個粗人,卻也清楚在王爺那裡,二位才是親信。日後王爺面前,還請二位多多美言,關照下我這個昔日的老同僚。」
「好說好說,」見他如此識趣,兩人愈加放鬆警惕,馬嚴點頭笑道:「怎麼說也是共事一場,都是自家兄弟了。」
「又有人來了。」牛遷覺著馬嚴這態度變得有點快,看到又有一個車隊想要出城,忙轉移話題道:「攔下他們!」這話多餘了,因為不用吩咐,今天守軍也會把所有要出城的人馬都扣下。
其實今天剛騷亂那會兒,想趕緊出城的車馬行人可真不少,但守城禁軍把城門一關、再一戒嚴,馬上就都嚇了回去。只有極少數不長眼的、傻大膽的,還敢想撞撞運氣,結果無一例外,都被扣了……
不過眼下來到城門下的這隊人馬,顯然不像之前的那麼好欺負。
「城門戒嚴!」金川門的守城千戶高聲喝道:「停車檢查!」
「大膽!知道這是誰的車駕!」扮作車伕的心嚴暴喝一聲,震得城門洞裡眾將士耳朵嗡嗡作響。「趕緊開門!」
「你他媽屬破鑼的,這麼大聲!」千戶甩甩頭,腦子裡還迴盪著嗡嗡聲,不禁怒氣沖沖道:「還敢冒充太子殿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拿下!」
「是!」士兵們剛要簇擁上前。
「慢。」這時候,車簾掀開,露出一張笑彌勒佛樣的胖臉來,不是太子又是哪個?
守門的都是上直衛的將士,對皇家的人自然都不陌生,一看到竟真是太子,登時齊刷刷單膝跪下,連那個守城千戶,也不敢不歸,口中用不亞於心嚴的高聲吼道:「末將拜見太子殿下!」。
牛遷和馬嚴在城門樓上,自然看不到城門洞中的情形,直到聽到守城千戶那一聲嚎喪:「末!將!拜!見!太!子!殿!下!」聲音經過城門洞的混響後,聽起來沒那麼清楚,至少牛馬兩人在第一時間,都沒聽明白。
「來了什麼大人物,周千戶竟然還要拜見……」牛遷心裡笑話周千戶搞不清狀況,現在不是他們拜那些王公大臣了,而是那些王公大臣要來拜他們了。
「太……子?」馬嚴終於聽清楚這一聲,兩人登時面色巨變,他們萬萬沒想到,本來去方山的太子,竟出現在自己腳下的城門前!
「不錯。」牛遷和馬嚴只聽許野驢沉聲說一句,兩人就下意識的轉回頭,馬嚴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許野驢一刀捅在肚子上,雖然今天馬嚴特意穿了三層甲,無奈許野驢這下實在太猛,還是被生生紮了個透穿!
馬嚴慘叫著跌落城下,正砸在太子的馬車上,又彈落地上,腦漿都摔出來了……千戶和將士們都愣住了,搞不清發生了什麼。
牛遷卻躲過了許野驢的一擊,顧不上反擊,便連滾帶爬逃命,大喊來:「王爺反了!王爺反了!抓住太子就是頭號功臣!」
許野驢要拿回鑰匙,自然不能放過牛遷,便緊跟在後頭追殺起來!。
城門下,千戶也回過神來,高聲道:「王爺反了,抓住太子可封侯,賞金萬兩!」將士們被這一幕驚呆了,但聽到千戶大人的懸賞,許多人蠢蠢欲動起來!
「誰敢動我!」朱高熾卻一聲咆哮,震得眾將士目瞪口呆。大家太習慣太子殿下懦弱卑怯、八竿子打不出個屁的樣子來,這下突然爆發,還真都被震住了。
下一刻,他們更加震驚——只見太子朱高熾,竟一掌將車頂拍散,那結實的車廂可不是紙糊的。顯然太子非但不是大家印象中的手無縛雞之力,反而有一手當世頂尖的內功!
將士們呆呆看著太子殿下,只見他身穿金甲,手提寶劍,頭戴金冠,雖然那張胖臉被金冠的紅繫帶勒得有些可笑,卻終究是威風凜凜,不可侵犯!
朱高熾提著寶劍,高聲呼喝著。十年的屈辱,恐懼和等待,最終換來了這一聲怒吼:「給我開門!」
所有人都被太子這一聲怒吼驚呆了,包括那守門千戶,竟愣在那裡忘了動手……其實他就是還清醒也沒用了,城樓下的將士,已經都被太子控制了!
其實世上事就是這樣,越是勇於征服者,就會得到的越多;越是怯懦退縮者,就會失去的越多……。
這時候,許野驢也追上牛遷,把他壓在箭垛上,掄起拳頭就朝他腦袋上招呼。
牛遷卻不避不閃,迎著他的拳頭就硬吃了這一下,登時就七竅流血。但趁著許野驢不注意,他也把右手裡握著的城門鑰匙,丟到了城外的護城河裡。
見城門鑰匙飛出去,許野驢大驚失色探身伸手想撈,卻還是差了一尺的距離,只能眼看著那亮晶晶的鑰匙飛落水中,濺起一個小小的水花。
許野驢勃然大怒,轉頭要收拾牛遷,但見牛遷七竅流血的臉上,卻掛著得意的笑,嘶聲道:「張軏來了,看你怎麼開門……」
許野驢站得高、看得遠,果然看到有騎兵快速朝這邊疾馳而來,不禁一陣怒從心頭起,一腳踹在牛遷心窩上,將他送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