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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三六章 刻舟求劍 文 / 三戒大師

    雖然早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但接到旨意後,胡概還是一夜愁白了頭。皇上的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了,那是不把判決扭過來誓不罷休的。但朝野間洶湧的民意,他這位大理寺卿也有所耳聞,老百姓異口同聲的稱讚敢於主持正義的嚴郎中、李尚書、王部堂等人,說要是朝廷官員都像這幾位大人這樣不避斧鉞,大明朝就有希望了。幾位官員在家聽參,每天都有人來拜會慰問,雖然為了避嫌,他們一概不予接見,但幾人的聲望ri隆,已經成了永樂朝的名臣。

    現在京城上下瞪大了眼睛,就等著他這位大理寺卿的答案了。胡概自然如臨大敵,從大理寺抽調二十餘名精幹官員參與閉門複審,紀綱想要旁聽,也被他拒之門外,這似乎預示著又有好戲要上演了

    轉眼十天過去,一場大雨洗去了京城的暑熱,大理寺的大門依然沒有打開,但此案的重審結果,胡概已經悄悄送進了宮裡。在前兩次重審都支持刑部的結論後,他終於做出了支持江寧縣初審結論的判決……其實早在接旨之初,他就已經想清楚了,這個案子不按照皇帝的意思辦是萬萬不行的。雖然說民心似水、人言可畏,但自己的官是皇帝給的,要民心有什麼用?就算所有人都說自己好,也不能讓他陞官只有皇上的聖眷,才是自己不斷陞官的希望

    另外也不能得罪錦衣衛,雖然紀綱不會幫自己陞官,卻能給自己壞事兒。反之要是趁機賣紀綱個人情,日後就不用再擔心錦衣衛的黑手了……

    看了胡概的奏章,朱棣臉上陰沉的表情,終於緩和了一點,他馬上朱批同意胡概的判決,又給出了針對幾位大員的處理意見。

    第二日,緊閉多日的大理寺大門終於敞開,卻不是萬眾期待的公審,只是由一名寺丞出來張貼告示——水車巷殺人案的殺人犯確實是齊大柱無誤,判處斬立決。被害人之子張狗子無辜遭殃,由刑部賠銀五十兩,當堂釋放。刑部郎中嚴清身為法司官員,弄權枉法、草菅人命,杖八十,發往雲南充軍。張家鄰人李某、王某等人亂出偽證,與嚴清同赴雲南充軍。

    告示一出,京城嘩然,但此刻再無人敢挑戰皇帝的權威,齊大柱當日便被押赴刑場斬首。齊母悲憤難耐,隨後在家上吊自殺。而對一於維持法度的官員的處理,雖然沒有當場宣佈,但很快兩位給事中便一個被貶為福建南平縣丞、一個被貶到廣州當知縣……沒到廣東便病死在路上。

    至於兩位部堂高官,畢竟是朝廷重臣,朱棣倒沒有太過為難,只是讓劉觀在家閉門反省,王彰降一級仍領都察院……

    這個京城矚目了一個夏天的案子,最終以紀綱和他的錦衣衛大獲全勝告終。與他針鋒相對的法司官員們慘遭貶黜,一時間朝野噤聲、萬馬齊喑,再沒人願意提及這個案子。想不到王賢上任的第二天,嚴郎中的妻子竟來北鎮撫司的門前喊冤了……王賢分明感覺到這個平靜多時的漩渦,又要張開猙獰大口了

    「大人,要是實在為難,這個案子我們可以不接。」在深切體會到此案的凶險後,吳為替王賢打起了退堂鼓:「畢竟這個案子第一不是本司審理的,第二皇上也做出終審判決了。我們重審的話,豈不是在質疑皇上?」

    「但人家這狀子寫的聰明啊,告的是張狗子殺人、李chun包庇,這倆人是我的屬下,我能不管?」王賢無奈道。

    「踢給南鎮撫司就是。」

    「他們會發回本司審理的。」王賢苦笑道:「你早先注意到沒有,這個案子在本司同樣有卷宗。還是李chun領銜偵查。我現在不平反冤獄還好,要平反冤獄的話,就繞不開這個案子……」

    「這可難辦了。」吳為直撓頭道。他知道確實如此,這座大山不搬掉,王賢就佔據不了道義的高度。雖然也可以、繞過去,偵查別的案子,但在別人眼裡就成了沒有是非的狗咬狗。對以寡敵眾,需要正義大旗護身的王賢十分不利。

    「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王賢歎口氣道:「把嚴劉氏請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名看上去三十多歲,布裙素釵、面容憔悴的婦人進來,緩緩向王賢行禮。王賢看座,她謝過後,便靜靜坐在杌子上,目光堅定而執著。

    「嚴劉氏,你的狀紙本官已經看過了。」王賢看著這個之前應該沒受過什麼苦的婦人道:「此案時過境遷,你為何會想到來我這裡告狀呢?」

    「回稟大人,妾身留在京裡就是為我家老爺伸冤的。聽聞新任的鎮撫大人嫉惡如仇,最是痛恨紀綱、李chun等人。」劉氏輕聲道:「妾身便來了。」

    「是誰告訴你的?」王賢問道。

    「是個同情我丈夫的錦衣衛軍官。」

    「叫什麼?」

    「恕妾身不能相告。」劉氏警惕的看王賢一眼,擔心他要打擊報復。

    「實話實說吧,你被人當槍使了。」王賢看這劉氏很有主見的樣子,便決定開門見山。

    「大人什麼意思?」劉氏不解道。

    「本官今天剛開始整頓本司,要平決冤獄。」王賢淡淡道:「就有人提醒你來告狀,嫂夫人知書達理,應該明白他們的用意吧?」

    「這是……」劉氏果然巾幗不讓鬚眉,一下就懂了:「圍魏救趙?」

    「說得好。」王賢點頭讚道:「我就找不到這麼貼切的成語。」

    「大人過獎了。」劉氏有些失神道:「既然如此,妾身給大人賠罪了。」說著便要起身離開,果然深明大義。

    「已然來了,再走有什麼用?」王賢悠悠道:「這個案子我接了。」

    「大人不怕『圍魏救趙,了?」劉氏低頭道。

    「我只知道邪不勝正」王賢說這話,自己都臊得慌,實在沒想到,自己一個小混混,終於也要打起正義的大旗了。「這個案子明顯是他們在枉法欺君,本官不知道便罷,知道了就必須管一管」

    「大人……」劉氏這一年來,聽得讓人灰心喪氣的勸,像王賢這樣振奮人心的話,還是頭一次聽到。不禁熱淚盈眶,給他下跪道:「妾身代我家老爺,先謝過大人了。」

    「嫂夫人請起。」王賢正色道:「此案已經過去兩年,證據基本湮滅,想要翻案的難度很大,嫂夫人不要著急。」

    「是。」劉氏恭恭敬敬的點點頭,小聲道:「我家老爺臨被發配前,說過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幫到大人。」

    「請講。」王賢精神一振道。

    「我家老爺說,他當時時間太緊,有個關鍵的人物沒找到,就被解除了官職。」劉氏道:「那人便是張狗子的渾家,案發後,她便回娘家住去了,我家老爺開票傳她也不到,派了捕快去也沒找到人,顯然是躲起來了。」

    「那現在呢?」王賢沉聲問道。

    「她早就回來了。」劉氏道:「不知道對大人有沒有幫助。」

    「很有幫助。」王賢重重點頭道。

    劉氏這才起身向王賢福一福,跟著帥輝退下了。

    「大人,這個案子的難點,不在於人證物證,而是皇上的心意啊。」待人一走,吳為皺眉道。「兩年前法司官員手裡的證據也不少,依然是兵敗如山倒

    「說有個楚國人,坐船渡河時不慎把劍掉入河中,他在船上用刀刻下記號道:這是我的劍掉下去的地方。,」所謂近墨者黑,王賢越來越像道衍老和尚了,他笑笑道:「當船停下時,他沿著記號跳入河中找劍,卻遍尋不獲。」

    「刻舟求劍的故事……」吳為這個汗啊:「三歲孩子也聽過。」

    「這個故事有何寓意呢?」王賢尷尬的摸摸鼻子。『息斯敏,之類太生僻的故事他也講不了啊。

    「是說事物是不斷變化的,不能用老眼光看問題。」吳為說完有些懂了,「大人的意思是,皇上不一定會像當年那樣無原則的袒護他們了?」

    「嗯,世易時移。」王賢淡淡道:「當時皇上對錦衣衛的寵信,正在最頂點上。但這二年,紀都督犯了不少錯,遠的不說,就說呂婕妤的案子吧,顯然是紀綱用酷刑釀成的冤獄。還有山西的事情,已經讓皇上對紀都督產生懷疑了。」說著呵呵一笑道:「再說了,我現在也是錦衣衛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去偏袒誰去?」

    「但這案子當年是在皇上的壓力下,才被完全推翻的。」吳為道:「倘若大人現在翻案成功,豈不打了皇上的臉?」

    「山西軍糧案如何?午門失火案如何?」王賢笑道:「對於如何給皇上留面子,我還是有幾分心得的。再說我也不需要那個名聲,只要皇上默默記下紀都督的小賬即可。」說著站起身來,伸展手臂道:「水滴石穿、繩鋸木斷,早晚有一天,會讓姓紀的拉清單的」

    吳為聞言不禁感慨,別人提起紀都督都從骨子裡懼怕,自家大人卻從一開始就敢給紀綱挖坑。雖然每個坑都對付不了紀綱,但架不住不停的挖,早晚有一天,小坑匯聚成大坑,定能埋葬掉紀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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