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衙二堂。
紀綱果然早來一步,他讓人將衙門圍起來,然後才親自進入應天府向薛正言要人。雖然兵圍應天府有些容易引起非議,但紀都督是可以在皇宮給陽武侯那樣的猛人開瓢的牛人,他除了不敢在皇帝眼前放肆,別的場合下,還沒有他不敢於的事兒
在紀綱看來,薛正言雖然是皇帝很信任的臣子,但這次午門外的大火,足以燒掉他的烏紗。但若是自己幫他脫難,則又是另一番情形了,所以在他看來,自己親自出馬,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薛正言一定會交人的。至於兵圍應天府,不過是防止王賢那廝來攪局,並非針對他薛府尹的。相信以薛正言現在的狼狽,不會計較這個的。
然而事情並不像想像的那般順利,那自身難保的薛正言,似乎對自身處境毫不在意,只是在東拉西扯的和紀都督拉起呱來。弄得紀綱焦躁莫名,他身後的李chun忍不住冷哼一聲道:「府尹有閒心扯閒篇,我們都督卻忙得緊。少說廢話,到底交不交人,給個准話」
「這位是李副鎮撫,」薛正言看看他,撚鬚微笑道:「朱六爺呢,他怎麼沒來?」
「六爺退休了。」李chun哼一聲道:「現在北鎮撫司的事情,暫時由我管著
「這麼說,人犯是交給北鎮撫司了?」薛正言笑道。
「那是自然,北鎮撫司負責欽案。」李chun順著他的話頭道:「薛府尹不會連這個也不懂?」
「紀都督,一定要把人交給北鎮撫司麼?」薛正言悄悄換了個說法,但在眾人聽來,在這裡,北鎮撫司就是指錦衣衛了。事實上,因為北鎮撫司的名頭太盛,經常有人以為錦衣衛就是北鎮撫司,北鎮撫司就是錦衣衛。
「是。欽案由北鎮撫司查,這是規矩。」雖然紀綱想避免鎮撫司,這四個字,但他已經被薛正言磨光了耐心,一心想著趕緊敷衍過去,把人提走才是正辦。
薛正言沉默一會兒,方點點頭道:「擬移交文。」二堂是大老爺過堂的地方,筆墨紙硯都是齊備的,馬上有應天府通判,草擬了一份移交文書。小心拿起來吹於墨跡,呈給薛府尹過目,薛正言掃一眼,便在上面簽字畫押,又將文書轉給紀綱。
紀綱仔細看一眼,見沒什麼問題,便也在上頭簽字畫押,那張陰沉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道:「李chun,提人去。」
李chun應一聲,走上前道:「薛府尹,把人犯轉交給我們?」
「李副鎮撫,你能代表北鎮撫司?」薛正言把個『副,字咬得極重道。
「當然。」李chun昂然道。
「那你把王鎮撫置於何地?」薛正言緩緩問道。
一句話讓李chun被蜇到一樣,倏然變了臉色:「哪來的王鎮撫,根本沒聽說過」
「我卻是見過的。」薛正言淡淡一笑道:「昨日王鎮撫已經來過了,拜託在下若抓到嫌犯,一定要轉交給他。」
此言一出,滿堂一片死寂,紀都督親自出馬,已經給足了薛正言面子,萬萬想不到他如此給臉不要臉。
「本官沒見過什麼勞什子王鎮撫……」李chun黑著臉打破沉寂道。
「那你現在就見到了」一陣腳步聲從二門方向傳來,王賢龍行虎步,出現在眾人眼前。
莊敬、李chun等人目瞪口呆的望著大步走進來的王賢……他們其實沒見過王賢,但這樣年輕的四品武官,會在此時此刻出現的,除了王賢還能有誰?
坐在太師椅上的紀綱,更是面色陰沉,外頭就是上千頭豬,也能擋著這小子讓他進不來,那群蠢貨是怎麼搞的
一直被圍攻的薛正言,也可見了此刻出現的王賢,雖然依舊面無表情,眼中卻閃出了亮光。
王賢施施然朝紀綱和薛正言施禮道:「下官王賢拜見二位大人。」
「哼……」紀綱用鼻孔哼了一聲,對王賢不單獨跪見很不滿意。
王賢卻不在意,又朝紀綱拱拱手道:「紀都督也知道了?」
「我知道什麼了?你來這裡於什麼?」紀綱滿臉陰雲,那雙令人發毛的眼睛,直盯著他問道。
王賢要是之前沒見過朱棣,怕是要被紀綱唬住,但比起朱棣的氣勢來,紀綱還是差點火候,王賢也沒什麼好怕的了,他不以為意的笑笑道:「回都督的話,午門前縱火的嫌犯,已經到應天府衙投案自首了。」
「與你何於?」紀綱發現自己降妖除魔的凌厲眼神,居然在王賢這裡不好使了,不禁面色更加陰沉。
「回稟都督,下官身為北鎮撫司鎮撫,特來請求應天府尹移交人犯。」王賢答道。
「不必了,你回去,」紀綱哼一聲道:「這個案子由本座處理了。」
「哦?」王賢神情一愣道:「莫非皇上另有旨意?」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紀綱用看螻蟻樣的眼神睥睨著王賢道。
「按說下官應該遵都督命,」王賢卻不硬不軟的頂回去道:「只是此刻領了聖旨,在沒見到新的聖旨前,恕下官不能遵命。」
紀綱望向王賢的那雙眼奇寒無比,就像千年冰山的冰他突然省悟過來道:「你這是哪來的聖旨?」他在昨日就已經知會過宮裡的人,讓他們拖兩天再把旨意下來。
「都督是懷疑旨意真假麼?」王賢貌似恭敬的問道。
「呃……」一下把紀綱堵得不輕,悶哼一聲道:「回答本座的問題」
「既然是聖旨,當然是皇上給的了。」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紀綱還是錦衣衛的總頭目,王賢只好作答。
「皇上的旨意,也是要從宮裡傳達下來」紀綱皺眉道:「是哪個公公傳的旨?」
「紀都督,聖旨只有內官可以傳達麼?還有行人司呢。」王賢淡淡一笑道:「這道旨意是內閣直接交給行人司,由行人司下達給下官的。」行人司是洪武十三年設置的官署,掌傳旨冊封等事。但是永樂皇帝多嫌其是外臣用著麻煩,在京城之內傳旨,往往讓身邊的宦官代勞。只有離京到各省傳旨的,才用到行人司的行人們。
顯然,這是楊士奇他們幫了王賢一把,才能打破常規讓行人司下旨。
「這不合規矩」紀綱不禁喝道:「行人司是京外傳旨的,京內傳旨,是內官的事」
王賢卻不急不躁道:「都督說的是,可旨意是真的,這總做不了假?難道只因為傳旨的方式有欠商榷,就連聖旨都不用遵了?」
「當然……」紀綱悶聲道:「不是這樣。」他身後的莊敬等人,知道王賢這小子,是徹底跟他們於上了,莊敬便冷聲道:「旨意真假不論,大都督要提人,你還想阻攔不成?」
「下官不敢。」王賢不卑不亢道:「只是皇命難違,這人必須交給北鎮撫司。」
「薛府尹,你要把人交給誰,給個明白話」王謙大聲道。
「這文書上寫得清清楚楚,」薛正言一撣手中墨跡未於的文書道:「將人犯轉交給北鎮撫司。」
「好,你很好,你們都很好……」紀綱黑著臉,低吼一聲道:「原來你們早就串通起來了,看來只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說著他一拍桌案,斷喝道:「來人」
登時十幾名錦衣衛軍官跑了進來,列隊立在紀都督面前,單膝跪下聽令。
「把府衙守住,一個人不許放出去」說著紀綱一抱手,冷笑道:「我看誰能插翅膀飛出去不成?」
見紀綱耍起了無賴,王賢和薛正言無奈的對視一眼,後者雖然有心幫他,但紀綱這種身份的人,真要耍起無賴來,除了皇帝之外,誰那他也沒辦法。
王賢卻很快笑起來道:「得,看來是暫時走不了了。」
那邊紀綱等人輕哼起來,意思是你當然走不了了。但聽到王賢下一句,又全都氣暈了。只見他看向薛正言道:「能借薛公審訊房一用嗎?」
「當然可以,王鎮撫要作甚?」薛正言不動聲色道。
「閒著也是閒著,」王賢笑道:「我就在這裡提審兩名嫌犯?」
「你」見王賢根本不把自己的威脅當回事兒,更不把自己當回事兒,紀都督多少年了,都沒被這樣無視過了他自然被氣得半死,只是礙於面皮不好發作,不然豈不更丟臉。但他身後的徒子徒孫不於了,指著王賢吼道:「姓王的小子你別囂張,對抗錦衣衛,對抗我們大都督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王賢卻把他們視若空氣,望向薛正言。如果他猜測的不錯,薛正言應該會大開方便之門的。
果然,薛府尹微微一笑道:「當然可以。」說著吩咐一名推官道:「將牢中的兩名囚犯提到審訊室去。」
見兩人渾然不顧自己還在現場,就這樣肆無忌憚,顯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紀綱知道僵持下去,萬一鬧大了,自己在皇上那裡,肯定吃不了兜著走。想來想去,他站起身來,冷哼一聲道:「你們很好,都很好」說完便大步流星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