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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零九章 講和 文 / 三戒大師

    命人把話傳到應天府,吳為和閒雲的晚飯也吃完了,見王賢還在尋思著什麼,眾人只好悶頭看著他,只見他面色陰晴不定,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緊攥著雙拳,顯然在進行什麼天人交戰。

    好一陣兒,王賢終於下定決心,黑著臉起身道:「帥輝,備份兒厚禮,陪我去一趟朱六爺家。」

    「嚇……」眾人一陣驚呼,被留在京城,沒撈著去山西的帥輝,聽吳為他們得意洋洋講在山西的傳奇經歷,見二黑還領回來個漂亮媳婦,饞得他百爪撓心,此刻自然唯恐天下不亂道:「給他備紙錢還是馬桶,要不砍個黑狗頭裝在盒子裡,效果更震撼」

    「…」王賢這個汗啊,瞥他一眼道:「最好把你的狗頭裝進去,那樣才震撼。」

    「我……」哄笑聲中帥輝見自己領會錯了,囁喏道:「那大人什麼意思?

    「厚禮,就是很厚很厚的禮。」王賢翻翻白眼道。

    「大人不是說反話啊?」帥輝吃驚道:「那朱六可是咱們的大仇家啊,給他送禮可不符合大人的做派啊」

    「我什麼做派?」王賢白他一眼道。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帥輝的馬屁功夫,在眾兄弟裡那是首屈一指的:「對朱六幾次三番加害,我們應該十倍奉還」說著垮下臉道:「這一送禮就是求和了,以後還怎麼報仇?」

    「是啊大人,難道就這個跟朱六算了?」這話倒引起了共鳴,眾人紛紛點頭道:「太便宜這龜孫子了」

    「我懂了,大人這是麻痺他,等待良機」帥輝拍著腦門道:「那話怎麼說的來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錯了。我剛才做了個艱難的決定,」王賢卻笑了,他緩緩搖頭道:「正式登門向朱六求和。」

    眾人一聽都有些難以接受,那朱六曾幾次三番想置大人於死地,怎麼可能這麼便宜他?退一萬步說,就算要講和,也得朱六登門謝罪,而不是王賢去登門求和太跌分了

    王賢見難以說服他們,便把臉一板道:「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我去去去……」帥輝只好趕緊出門。

    朱六的宅子位於玄武湖附近,雖然不大,卻是永樂皇帝的賜邸。所以儘管掌了十年北鎮撫司,積累的財富到了驚人的地步,他也沒有擴建或者遷居的想法,一直這樣安然的住在這個三進的小院子裡。

    自從管了北鎮撫司,他記不得多少年沒回家吃晚飯了,今天終於卸下肩上的擔子,朱六在失落之餘,亦感到渾身輕鬆。下午時便讓親兵收拾好個人物品,自己先施施然回家了,這讓一大家子人都很不適應,在得知他不再管鎮撫司之後,更是大氣不敢出,唯恐觸怒心情肯定不好的老爺。

    心情不好麼?朱六自嘲的笑笑,他在鎮撫司這十年,外人看來自然風光無限、威風凜凜,但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在風口浪尖上站了整整十年的朱六爺,其實早就感到深深的疲憊和恐懼了。現在退下來,何嘗不是一種福分?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自己的繼任者——王賢

    平心而論,朱六爺對王賢沒什麼惡感,雖然因為何常的事情,他吩咐人收拾掉這小子。但對彼時的朱六爺來說,收拾掉王賢就等於捏死一隻螞蟻,不是非得有惡感才會動手,僅僅是覺著該這麼於就足夠了。

    可是誰能想到,不但沒捏死他,反而不過兩三年工夫,昔日的小螻蟻,已經搖身一變,成為和自己一般高大的巨人,而且即將接替他的位子這不能不讓朱六爺感到憂慮畢竟他在鎮撫司十年,雖然算不上無惡不作,但也絕對不是油鹽不進。以王賢在山西顯露的手段,難免抓到他的把柄,到時候自己雖然有皇帝庇護,恐怕也罪責難逃。

    其實關鍵還不在王賢,而是皇上的態度,作為十幾歲起就跟在燕王身邊,見證他一步步從藩王成為帝王,創造出千古偉業的見證人,在朱六心裡早就深深烙下對皇帝的盲目信任。他相信,只要是皇上想於的事情,就沒有辦不到,那麼皇上讓王賢掌北鎮撫司,王賢就一定能坐穩那個位子。

    而皇上的意思也很明白,希望他為王賢保駕護航,當然順便監視也是題中之意,但無論如何,都不希望看到自己跟他繼續鬧下去對於雙方的恩怨,朱棣也是有所耳聞的。

    所以朱六爺臉上的陰霾,並不是因為自己失去了權位,而是因為和王賢的恩怨。晚飯過後,他便把自己關在書房……他這種武人的書房,其實跟王興業的書房一樣,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不過佈置的典雅優美,關起門來靜一靜,還是不錯的。

    『最好能跟他緩和一下……,朱六爺一邊捏著盤裡的炒黃豆,一邊暗暗盤算著。其實昨夜在午門前,他已經向王賢釋放過善意了,只不過那點程度的示好,恐怕那年輕氣盛、又少年得志的小子,根本看不到眼裡去,更別說緩和關係了。

    朱六爺十幾歲就在燕王身邊當差,全程目睹了朱棣是如何從一介藩王,一步步走上至尊寶座的。他也在皇帝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其中最大的一點,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方能負重。想當年燕王被建文猜忌,不得不裝瘋賣傻,以堂堂皇叔之尊,整日裡蓬頭垢面睡在雞窩裡,還吃過自己的大便,這才麻痺了敵人,贏得了寶貴的時間。若沒有這段隱忍,恐怕燕王早就步他幾個兄弟的後塵了,王位被奪,性命難保,又怎會有後來的轟轟烈烈?

    把黃豆捏的喀拉喀拉直響,朱六爺暗暗下了決心,明天備上一份厚禮,登門向王賢負那個啥請罪……朱六爺沒讀過書,一點歷史知識都是從戲文裡學來的。當決定要向王賢請罪時,他馬上想起《將相和》上,廉頗是怎樣做的,好像是光著上身,背著一根鞭子,好丟人的樣子。但想人家以上將軍之尊,都不怕丟這個人,自己又有什麼放不開的呢?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這也是朱六爺從皇帝身上學到的,拿定主意,他便開始準備。先把自己這些年的積蓄拿出來,數算數算,大概有一百萬兩銀子的樣子,咬牙拿出一半。又去到處找鞭子,最後找來一根滿是倒刺的皮鞭……不愧是北鎮撫司的大佬,家裡的鞭子都這樣重口味。

    看著那在燭光下黝黑刺目的皮鞭,朱六爺自己也嚥了下口水,不過他約莫著,以自己橫練十三太保的硬氣功,頂上百十下應該不成問題……?

    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換根不那麼暴力的鞭子,外面管家輕聲稟報道:「老爺,有客人。」

    「不見不見」見天都這麼晚了,還有不長眼的傢伙上門,朱六爺一陣煩躁道:「老子已經睡下了,管他是誰,讓他明天再來。」

    「是。」管家應一聲,卻沒馬上走,而是遲疑道:「來人自稱叫王賢,好像跟接老爺印的那個人重名。」

    「什麼,王賢?」朱六爺霍得站起來,那雙練過鐵砂掌,穩如磐石的手,竟忍不住顫抖起來,連帶著聲音也微微發顫道:「他來於什麼?」

    「說是來拜會老爺,還帶了份厚禮。」管家道:「要是老爺不想見他,我這就回了他。」

    「回個屁」朱六爺一下推開門,著急道:「快,請他客廳,不,正廳就坐,算了,還是我去迎接一下」說著大步走出去,沒走兩步卻又轉回書房,先將銀票收到袖子了,又拿起那根皮鞭,想了想,塞到另一邊袖子裡。

    「哈哈哈,」朱六爺爽朗大笑著迎到門口,朝含笑立在月光下的王賢拱拱手道:「我說剛才怎麼聽喜鵲鬧枝,原來是貴客登門,寒舍真是蓬蓽生光啊

    身後的管家心說這大半夜的喜鵲都宿窩?聽到夜貓子叫還差不多。他何曾見過自家老爺如此笑臉迎人?要是對人說閻王朱六如此熱情似火,怕是沒幾個信的。

    「深夜打擾六爺休息,」王賢笑著拱手施禮:「恕罪恕罪。」

    「哪裡哪裡,正好睡不著,巴不得有人能來一起喝酒。」朱六爺忙吩咐管家道:「快擺酒席,我和王兄弟要好好喝一杯」

    「恭敬不如從命。」王賢沒有拒絕,其實他拒絕也沒用,因為朱六爺已經拉著他的胳膊,親熱得往正廳走去。

    朱六爺宅子不大,但於貨不少,一聲吩咐,酒筵便很快擺上,而且是一桌很見功力的浙江菜。朱六爺拉著王賢入席,非要讓他上座,王賢不肯,怎奈哪是朱六的對手,被他硬按在正位上,又親自為他把盞道:「王兄弟是杭州人,我家的廚子也正好是錢塘人,兄弟快嘗嘗這杭州菜地不地道,不地道我明天就讓他捲鋪蓋滾蛋」

    「一看就是大廚水準。」王賢笑笑,突然有些恍惚。曾幾何時,在自己眼中高高在上,生殺予奪,捏死自己就像捏死只螞蟻的的朱六爺,此刻卻在他家中這間只有祭祀、婚禮、冠禮之類重大儀式時才會使用的正廳裡,點亮百盞燈光,備好美酒佳餚,為自己斟酒,滿臉示好之意的作陪。

    想起來,還真有些斗轉星移、滄海桑田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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