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孤的選擇,對麼?」朱濟演的眼裡,流露出絲絲迷茫。
「不到最後,誰知道對錯?」老太監輕輕搖頭道:「老奴只知道,這種至關重要的問題,王爺還是要深思熟慮的。」
「孤這些日子,時時刻刻都在思慮。」朱濟演歎息一聲,坐迴圈椅道:「其實孤擔心的不只是劉子進和朱美圭,還有那老太婆的死……這也是姓王的今天一直掖著的一張底牌,他一直沒出,我卻不能忽視;還有如意……」朱濟演面上掛著刻骨銘心的痛道:「孤也一樣有口莫辯」
「這兩件事王爺確實不好解釋。」老太監歎氣道:「如果老太妃不是突然暗中寫信給皇上誣告王爺,我們也不會這麼著急除掉她。至於如意娘娘……其實本就是王爺的愛人,是被老王爺霸佔的,王爺現在和她復合,不過是破鏡重圓……」
「可天下人不會體諒孤,」朱濟演滿目憂鬱道:「他們會說孤弒嫡母、奪庶母,會把髒水往孤身上潑。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孤根本說不清要是真讓皇上認為,我是個滅絕人倫的畜生,就一切都完了……」」
「漢王和趙王可以為王爺向皇上解釋。」老太監輕聲道。
「他們離山西太遠,替我辯解未必有說服力。」朱濟演搖頭道:「而且在天下人眼裡,我們本就是一丘之貉,他倆替我說越多,也不過是越描越黑。」頓一下,朱濟演冷笑起來道:「而且以孤的觀察,這兩人都是天性涼薄之輩,現在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對他們只剩麻煩,兩人能不能真心幫我?還是個疑問。」
「其實老奴也早有這份擔心,」老太監道:「他兩人都是嫡親皇子,自視高貴,未必瞧得上王爺,之前的熱絡很可能只是利用,就怕他們利用完了就對王爺變臉。」
「他們倒不至於不管我,」朱濟演冷笑道:「真把我逼上絕路,我也不會再替他們兜著,到時候大家一起完蛋」說完一歎道:「可他們不會管孤,是不是名聲狼藉……」
朱濟演要當受人尊敬晉王,而不是變成過街老鼠的晉王。
「只有王賢這個太子的人,又是欽差,他來替我洗白,才能堵住悠悠眾口」朱濟演的目光漸漸有了焦距,像是在下定決心道:「就這樣,其實跟著太子比跟著漢王,更讓人心安……」
「這倒是。」老太監點點頭,輕聲道:「但這樣一來,張chun他們怎麼辦?
朱濟演聞言瞥了他一眼,老太監低頭道:「老臣明白了。」
「做得漂亮點。」朱濟演站起身來,聲音輕而冷冽道:「這老東西敢威脅我,死不足惜」
「若是他一死,能保全王爺和將門,還能讓官員們活命,他想必會含笑九泉的。」老太監先下樓梯一步,抬起了手臂。
「就讓他為山西換回太平。」朱濟演淡淡說一句,扶著老太監的手臂下了樓梯,身影消失在摘星樓中……
雪不知何時又停了,天光已經亮起來。回去行轅的轎子裡,王賢也在凝眉深思,只是沒有晉王殿下那麼有美感罷了……
他並不擔心太子那封信。其實他與京城相隔幾千里,哪有時間請太子寫信?恐怕就算來得及,以太子謹慎的性格,也不會寫那種要命的東西。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那封信是偽造的,只是以假亂真到,就是朱濟演也分辨出來……說起來,王賢身邊有這種人才,還要感謝周新周臬台。當年周新讓鬼手張偽造的浙江都司文書,騙開了錢塘江上的水師。事成之後,鬼手張成了錦衣衛的懷疑對像,只能到處東躲xizang。後來王賢回杭州考舉人的時候,周新便將此人推薦給他,一是跟著王賢,不用再擔心錦衣衛;二是這種奇人也確實大有用處。
連周新這樣的正人君子,都知道有時候百正不如一邪。到了王賢這種市井出身的傢伙身邊,鬼手張更是如魚得水,可以盡情發揮了……只是因為他背著案子,不得不藏在侍衛中,才一直沒有現身罷了。
但他早就在發揮作用了,王賢等人微服去大同的文牒路引,就是出自鬼手張的手筆,果然一路上暢通無阻,官府驗了多少次,都沒看出是偽造的來。這次王賢又讓他偽造了太子的信件,一樣騙過了晉王……
而且江湖的歪門邪道多了去了,不是晉王和老太監這種深宮中長大的籠中鳥能意想的到的。鬼手張用來寫信的墨汁,加入了百里香的粉末,初寫時看不出異樣,但過上一兩個月,字跡便會模糊成一團,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所以除非晉王現在就把那封信呈給皇帝,否則過段時間他拿出來一看,就會發現已經變成了一副潑墨畫……
但王賢心裡一點都不得意。說實在的,在摘星樓裡和朱濟演的媾和,儘管是他主動提出的,卻讓他十分的不舒服。這媾和毫無道德可言,讓他在晉王面前,再無道德優勢。之前儘管王賢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但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壞人,可從此以後,他也不敢說自己不是壞人了……朱美圭、龍瑤那幫人,還在等他伸張正義;劉子進還在等他除掉晉王報仇;手下兄弟們也在等他除掉真正的首惡可他偏偏和大壞蛋媾和了
回想前日殺回太原時的意氣風發、無所畏懼,這是何等的諷刺……但這是最理智的選擇,為了保全太子太孫、為了活著離開山西,他只能放過朱濟演,還要轉過身來與其同謀,營造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結果……
結果是什麼?無非就是從犯成了替罪羊,太子洗清了罪名,晉王、將門也得以逃脫審判,三方皆大歡喜,誰去管可憐的替罪羊……
政治,真是個黏糊糊、臭烘烘的一團,誰沾了誰髒,誰也別笑話誰不於淨
想到這,王賢突然一陣陣噁心,胃裡翻江倒海,忙命人停下轎,把頭探出轎子,便猛烈的嘔吐起來……彎腰猛吐,他心裡卻無比清醒,自己肯定不是被自己噁心吐了,從昨夜到今晨,他只喝了晉王的三杯酒一口茶……
『酒裡有毒,王賢目眥欲裂,這個瘋子,果然還是在酒裡下毒了
恐懼無邊無際的襲來,下一瞬,他眼前一黑,便撲倒在地……
待王賢稍微恢復意識,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邊上是哭腫了眼睛的顧小憐,吳為幾個也一臉憂慮的站在一旁。
他感覺全身一時像火燒,一時又墜入冰窖,張張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甚至連手指也動彈不得。
「官人醒了」看到他睜開眼,卻把顧小憐等人驚喜壞了,都把臉湊了上來。王賢卻顧不上他們,他全部的力量都用來和自己的身體在作鬥爭。過了好一會兒,他勉強恢復了視力和聽覺,但全身上下除了眼皮,別處依然動彈不得
顧小憐等人很快發現他的異樣,又都把目光投向了吳為吳大夫。
「大人中的,可能是傳說中的蠱毒,」吳為緩緩道:「據說幾百年前,蠱毒盛行於苗疆,但現在已經很罕見了,中原更是絕跡。要不是我看過這方面的古籍,還認不出來呢……」
「你少廢話」二黑怒道:「趕緊解毒」
「我解不了。」吳為搖頭道。
「那就找大夫去」
「別的大夫也白搭,就是我爹在這兒,也一樣沒辦法。」吳為道:「這是蠱毒的特性,就是天下只有下毒之人能解,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用的是那種蟲,哪種草?只要配錯一味解藥,中毒之人就會立斃」
「那就趕緊去找下毒之人」二黑、周勇、許懷慶等人,異口同聲道。
「怎麼找?」吳為兩手一攤:「我們都知道是晉王下的毒,可我們能見得著他麼?」
「見不著也得闖一闖,總不能坐等」王賢一躺下,手下眾兄弟便有些群龍無首的意思,二黑和許懷慶便要召集兄弟,cāo傢伙闖東華門
「還是等等。」說話的卻不是吳為,而是一直沉默的莫問,他輕聲道:「方纔,一直包圍行轅的晉軍撤走了。」
「什麼意思?」幾人一愣,晉王這時候應該加強兵力包圍這裡才是,怎麼反倒撤兵了呢?
「所以先等等,看他們下一步會怎麼走。」吳為也支持莫問道:「大人雖然動彈不得,但情況已經好轉,大家稍微冷靜下,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亂
兩人好說歹說,才把眾人安撫住。下面便是焦急的等待,二黑和許懷慶背著手在屋裡踱來踱去,周勇也不停出來進去,問外面最新的情況,弄得吳為和莫問兩個,也跟著心煩意亂,只好閉上眼,不見為淨。
感覺等了好久好久,其實才過去盞茶功夫,周勇便快步跑進來,「那梁老太監來了,說王爺聽說大人宿醉,特派他送醒酒湯來了」
「宿醉他娘」許懷慶蹦起來,雙拳攥得咯吱直響道:「讓他先進來,老子打他個滿臉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