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三護衛雖然是王府軍隊,但也不是於養著吃白飯的。況且山西又在邊陲之地,還是要保持一定戰鬥力的,所以每年春秋都有兩次行軍操練。今年王爺一聲令下,為了錘煉部下的頑強意志,還要加一次冬季操練。
令旨一下,官兵們怨聲載道,但是上命難違,軍官們唯恐晉王趁機清洗異己,只好驅趕著士卒,打好行裝上路。於是一萬五千大軍,兵分三路,在冰封雪凍的晉中平原上行進。為了避免部下消極怠工,晉王還派了自己的王府親信監軍,每日匯報部隊行程。
不過饒是如此高壓,部隊的行軍還是不快,五天才不到三百里,但抱冰臥雪、風餐露宿,就已經出現不少凍死凍傷……就在士卒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之際,上頭終於下達了停止前進,原地操演的命令。
雖然只是停止前進,不是撤軍,將士們仍然如蒙大赦,至少能安營下寨,再不用抱冰臥雪了不是?於是三路大軍按照王爺的指示,紛紛在各處要道險隘安營下寨。三軍高官們則被叫到中軍大營,聽取下一步的訓練任務。
其實所謂的高官也不過是三護衛的指揮使及其副手。接到命令,左護衛指揮使楊榮,右護衛指揮使陳斌便和各自的副手,匆匆趕往中護衛。不知是有意無意,兩人在快到中軍大營時相遇了……
「郡馬。」與內閣大學士楊榮重名的楊指揮,笑著下馬向陳斌行禮。
陳斌趕忙下馬扶住他道:「世叔又開我玩笑了,該是我向您行禮才是。」
「禮不可廢啊。」楊榮笑著搖頭道。
「郡主過世多年,難為世叔還記著我這個郡馬。」陳斌笑容中多了絲苦澀道。
兩人一陣唏噓,楊榮提議道:「離大營不遠了,咱們走過去吧。」
「也好,騎馬起得腿都凍麻了。」陳斌點點頭,兩人便馬交給護衛,步行走在前面。
部下們知道兩位大人有話要說,都識趣的落在後面。
先是一陣沉默,兩人都望著雪景默然不語,直到陳斌忍不住問道:「世叔可有事要教我?」
「呵呵。」楊榮笑笑道:「郡馬,你覺著這次出兵操練,是個什麼情況?
「小侄魯鈍,只覺著異乎尋常。」
「怎麼個異乎尋常法?」楊榮目光一動道。
「一個是時間上,老太妃剛仙去,王爺正在大悲慟中,按說無暇顧及旁事才對,卻親自下旨發動這麼大規模的操練,又命永和王在大喪中親自監軍,還要各軍一日一報,顯然極為關注,這有些不合常理。」陳斌字斟句酌道:「二是行軍之中自有陣型,兩翼要護衛中軍,而我們兩護衛卻過於突前,如今已經和中軍呈倒品字型。這完全不合兵法,看起倒像是……」他壓低聲音道:「兵圍五台縣」
「好一個兵圍五台縣」楊榮詭異的笑道:「郡馬果然也看出來了。」
「看是看出來了,卻百思不得其解。」陳斌苦笑道:「所以還請世叔教我
「請教不敢當,我把想法說出來,咱倆一起參詳參詳。」楊榮捋一下花白的鬍鬚道:「既然是兵圍,就要知道圍的是什麼。」說著笑笑道:「咱們畢竟不是王爺的嫡系,這點更得弄清楚。」
「嗯。」陳斌點點頭,深以為然道:「正是如此。那到底圍的是什麼呢?
「人。」楊榮淡淡道。
「世叔……」陳斌苦笑道:「都這時候了,您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楊榮正色道:「我們兩路大軍,已經開過五台縣了,根本沒發現什麼白蓮亂匪、馬賊流寇之類,現在大軍已成天羅地網之勢,就更不會有不開眼的賊寇敢靠近了。」頓一下道:「現在網裡的,只有一個一個的人了,所以我猜,王爺要抓捕的,是個人,而不是剿滅哪股勢力。」
「究竟什麼人,值得王爺如此興師動眾?」陳斌一驚道。
「不知道。」楊榮搖搖頭道:「但我知道,這個人,第一見不得光,不然王爺就直說是誰了。第二對王爺有大關礙,而且多半是致命的……」
「哦?」陳斌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滿頭大汗道:「不會是,不會是……大殿下吧?」
「我可什麼都沒說。」楊榮搖頭道:「我也沒聽見郡馬說什麼,哎呀,年紀大了,耳背啊。」
「是。」陳斌忙點頭道:「您說的是,我什麼都沒說。」話雖如此,他卻越想越覺著有可能,畢竟那個人從黑駝山逃脫的消息,雖然被嚴密封鎖,他這樣的高層卻依然有風聞。現在晉王殿下又如此興師動眾,來五台縣抓人,讓人不能不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眼看著中軍大營越來越近,陳斌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苦笑道:「我的好世叔,你快把話說完吧,要憋死小侄了。」
「呵呵……」楊榮笑笑道:「郡馬還不明白老夫的意思?我們得為自己的將來考慮考慮了。」
「將來麼……」陳斌登時滿嘴苦澀。兩人一個是老七的丈人,一個是大郡主的駙馬,身上都打著廢晉王的烙印。以晉王的性格,肯定要把兵權掌握在自己人手裡,現在沒動他們,不過是還沒顧得上罷了,等到時機合適,肯定會動手的。所以楊榮這話,才會讓他感覺這麼沮喪,好一會兒才歎氣道:「我打算過年就向王爺請辭,交出手中的兵權,去郡主墓前築個園子,聊度殘生……」
「郡馬為何如此消極?」楊榮眉頭一揚道:「老夫年過五旬,尚不言退,你還不到而立之年,就要放棄了麼?」說著語重心長道:「我們陳、楊兩家,已經到了要衰亡的關頭,你作為陳家長男,要肩負起責任啊」
「我何嘗不想振作?」陳斌垂首看看後面的部下,歎氣道:「可現在的山西,是老三的天下了,我們的福禍都在他翻手之間,如何能不任人魚肉?」
「呵呵……」楊榮哂笑道:「感情我之前的話,全都白說了。」
「之前的話……」陳斌一怔,低聲道:「世叔是說,晉王還沒贏定?」
「不錯。」楊榮重重點頭道:「我在想如果那個人從包圍圈中跳出去,結果會怎樣?」
「那個人會北上……」陳斌咽口吐沫道:「然後呢?」
「北面有誰?」楊榮低聲問道。
「有……代王爺。」陳斌恍然道:「那個人不會要投奔代王爺吧?」
「除了代王,還有一位欽差,」楊榮沉聲道:「我想晉王殿下,如此不顧一切都要抓住他,恐怕不只是因為怕他逃脫,而是他手中,恐怕有足以翻盤的東西」
「什麼東西?」陳斌艱難問道。
「我哪知道?」楊榮搖搖頭道:「不過晉王殿下雖然行事謹慎,但也不是無懈可擊,比如和廣靈縣那位的關係,比如吉祥……」眼看著到了寨門,他低聲道:「不要猜測了,這些事你心裡有數就行,等議事結束後,我們再從長計議。」
「好」陳斌重重點頭道。
說話間,兩人進了大營,來到中軍帳中,拜見了永和王朱濟垠。朱濟垠二十多歲,身高八尺、猿背蜂腰,加上一身得體的蜀錦戰袍,束著獅吞口腰帶,端得是英武不凡。只是一張臉上戾氣很重,讓人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他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帳中眾將,沉聲道:「諸位肯定早想知道,我們這一萬多人馬,國喪期間不在太原城默哀,來這冰天雪地做什麼?」
眾將無人敢應聲,但都等著他明示了。
「其實我們是來抓人的」朱濟垠也不賣關子,揭開謎底道:「白蓮教匪首劉子進,被王爺略施手段,誆出了廣靈縣老巢,如今就在這五台縣境內」頓一下,一字一句道:「我們這次來,就是把他抓捕歸案,為山西除一大害為皇上,晉王分憂」
眾將終於忍不住驚歎起來,他們萬萬想不到,此行竟然是來抓劉子進的
楊榮和陳斌卻飛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譏誚……為了掩人耳目,竟然把劉子進搬出來了心說這話只能騙騙傻子,劉子進怎麼可能離開廣靈縣老巢?他老壽星吃砒霜——活膩了麼?
「之前,怕走漏風聲,驚走了反賊,所以才瞞著各位。」朱濟垠繼續道:「現在,我來宣讀王爺的旨意」
「臣等領旨」眾將齊刷刷單膝跪下
「晉王令旨——麾下諸將凡能獲劉子進者,無論生死,皆官升三級,賞銀萬兩麾下賞銀五萬兩欽哉」
「臣等接旨」眾將一下都精神起來,又是一個個萬萬想不到,只是這種想不到,實在是太具誘惑了
關鍵是劉子進離開老巢,就算帶著手下也不會太多,抓捕他一點危險也沒有,就看誰運氣好了
看著躍躍欲試的眾將,朱濟垠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緩緩道:「爾等移步沙盤,聽吾吩咐」
「喏」眾將齊聲應道,聲音比之前可精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