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也看出來,金翅王已經無心戀戰,為其療傷之後,又持著芡草對著它招呼開了。王賢冷眼旁觀,見趙王的草芡得極猛,每一下都鉚足了勁兒,跟上次與定國公一戰時的瀟灑寫意判若兩人。
這趙王竟是個天生的賭徒,,王賢暗暗感歎,一般蟋蟀落了下風,鬥志萎靡,草法上必然先輕草點引,待蟋蟀緩過勁兒,再漸漸下重草吊xing。這傢伙一下手就是狠草,就這份膽識便非常人可比,可惜這樣的芡草法兒,卻是入了霸道違了王道……這只蟋蟀無論輸贏,都活不過今天了。有道是以蟲觀人,知其本心,這應該才是他的本相吧……王賢心中暗凜,比起漢王那種什麼都擺在面上的直筒子,這種把狠辣裹在溫柔外衣中的傢伙,才是最可怕的。
無論如何,趙王殿下一陣猛搞,讓那金翅王的氣xing越來越足,看起來又一次重整旗鼓,朱高燧才停了草。向仲裁示意起閘開鬥。
起閘再戰,黑寡婦依舊原先的戰法,仗著自己後勁足,甚至靈活,環著金翅王遊走,趁其不備出招偷襲。金翅王似乎也冷靜下來,不再橫衝直撞,而是也耐心的與對手周旋。
就這樣足足纏鬥了盞茶工夫,不知不覺,這場盤腸大戰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時辰,兩隻以體力見長的蟲兒,都累得肚襠不斷收縮,這對黑寡婦來說不算大礙,但對金翅王卻是要命的——因為每一次收縮,它屁股上的傷口都會被扯動,千年人參的止血功效再強,也禁不起這種折騰。
眼見著金翅王的體力漸漸不支,朱高燧只能心急火燎的下猛草提勁兒。纏鬥中,金翅王好像是被什麼阻拌了下,突然身形一滯,卻把自己的左前爪露給了黑寡婦,黑寡婦焉能放過此等良機?只見它猛躥上前,一口咬住對手的前爪,合牙便廢了金翅王一條腿
然而當黑寡婦一擊得手yu退走,卻發現自己竟退無可退,金翅王已經把所有去路都封死了。
「這不是苦肉計麼?」見此情形,眾人無不深深震撼,感歎道:「想不到這蟲兒也會用兵法」到了這會兒,兩隻蟋蟀以其頑強的鬥志和高超的鬥技,已經完全征服所有觀眾,可惜今日,必有一隻命喪於此,或者兩隻……想到這,人群竟發出了歎息聲。
金翅王終於咬住了黑寡婦的牙,兩隻蟋蟀再無退路,只有憑實力互角了……它倆也知道到了最後的關頭,都用盡全力,四牙交錯在一起好一會兒,兩個身子僅憑著後足撐地,竟在空中接了個拱橋形狀出來,就這麼死死支撐著,好久都不見分曉。把觀戰的看得心旌搖動、跌宕起伏,卻已經沒有人再喊加油了,都安靜的看著這場史詩般的對決。
這時候,不論誰勝誰負,都可以稱得上英雄了,但可惜這是個成王敗寇的世界,所以必須要分出個勝負來
過了一炷香功夫,金翅王牙堅力大的優勢終於顯現出來,它終於將黑寡婦的牙齒,咬出了清晰可見的的裂縫,黑寡婦痛楚難耐,口一鬆,下盤也虛浮了。金翅王抓住機會,猛一發力,竟以霸王舉鼎的姿態,將黑寡婦拔了起來然後狠狠地從自己的身後扔出去……
眾人驚呼聲中,黑寡婦也情知不妙,想掙脫可惜五足騰空,借不得外力。這蟲也忒得凶頑,眼看著就要被摔出去,竟在千鈞一髮之際,用那破損的鉗子,發狠咬住金翅王的後頸,死也不鬆口。同時它的兩條後腿,也配合著金翅王后甩的力量猛蹬,對手竟也被它帶著飛了出去
這一下有多狠?兩隻蟲竟然飛出了斗盆,跌落到斗桌上,身上血水登時將黃綢桌布浸出一塊小卻觸目驚心的水跡來。
血水主要來自金翅王,全力的施展、劇烈的撞擊,終於使其剛癒合的傷口再次迸裂,大量的血水從其脖頸和屁股上滴落,浸出的水漬越來越大。看上去就像躺在血泊中,雖然腿還在抽動,但已經不可能站起來了……
黑寡婦也好不到哪去,牙齒斷了,一隻眼瞎了,兩條鬚子全折了,翅膀也掉了一半,六條腿只剩下四條……這慘狀換成在任何一隻蟋蟀身上,都死了不知幾回了,黑寡婦卻仍用四條腿,堅持挺立著
兩隻蟋蟀就這樣靜靜的一立一躺,如千年的鐘乳石和石筍一樣,恆久的對望著。
好長時間,秋魁堂裡一片安靜,人們被這場決鬥深深的震撼著,都有些回不過神,任著時間流逝。
王賢突然感覺臉上有些涼意,伸手一摸,竟摸到了絲絲淚痕,他的心裡沒有勝利者的狂喜,反而滿是內疚和自責,壓得他不能開顏。
但朱瞻基的臉上,卻寫滿了喜意,當他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大聲道:「牙郎,還不宣佈誰贏了」
那仲裁看看面色鐵青的趙王,囁喏了半天,還是小聲道:「獲勝者……黑寡婦……」
「哦吔」朱瞻基這邊的人,登時瘋狂慶祝起來。那邊朱高燧回過神來,看一眼曾經為他帶來無數榮譽和財富的金翅王,情不自禁的啐一口:「廢物」便起身和漢王離開了,雖然這裡是他的地盤,但也不能阻止勝利者忘情慶祝,只能眼不見為淨了。
歡呼慶祝的人群中,卻沒有王賢的身影,他默默的將黑寡婦小心收回罐子中,又收殮了金翅王,說一聲自己累了,便揣著兩隻蟋蟀,離開了促織鬥場。這時候,朱瞻基已經被薛家兄弟等大賺特賺的傢伙簇擁著,興奮的手舞足蹈,自然顧不上他了……
來的時候,王賢是和朱瞻基同乘一車,現在他要提前回去,當然只能自己想辦法了。周勇要給他去雇輛車,卻被王賢拒絕了,橫豎沒什麼事兒了,還是走回去吧。
出了清涼別業,滿耳都是關於方纔那場大戰的議論聲,王賢沒興趣聽那些讚歎之辭,快步離開這條大街,才長長舒了口氣。
「小賢子,你怎麼看著不高興啊?」這幾天來,靈霄一直看著王賢全情投入,那是把鬥蟋蟀當成頭等大事來對待的,現在終於贏了這一場不可能取勝的戰鬥,她覺著他該興奮的忘乎所以才對。
「連你都看出來了……」王賢自嘲的笑笑道:「看來我還是著相了。」
「這是誇我麼?」靈霄登時開心道。
「……」王賢點點頭道:「算是吧。」
「可你還是沒說,為什麼不高興?」靈霄追問道:「你們不是贏了麼?」
「本來鬥蟋蟀,只是點到即止的,即使有受傷,也不會這麼慘烈。」王賢知道,要是不給她個解釋,自己會被煩晚上,「但是我為了取勝,改變了戰鬥的性質,結果釀成現在這種慘狀……」
「所以呢?」靈霄眨著大眼睛。
「我可能有點內疚吧。」
「撲哧……」靈霄看著他的表情,突然忍俊不禁道:「小賢子你可真逗,不就是兩隻蟋蟀麼?就是不鬥,還能活過冬天去?」
「……」王賢就知道,自己跟這個粗線條妹子說這個,就是對牛彈琴。
「大姐頭,其實大人是在自我反省,」吳為插話道:「蟋蟀雖小,但可以小觀大。很多時候我們以為只要目的是正義的,就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殊不知……」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似乎是觸動了的昔日的創傷道:「不道德的手段是會傷害自己的靈魂的。」
「你好像很有體會的樣子,」靈霄白他一眼道:「你都沒撈著進屋。」
「……」吳為登時語塞,果然是對牛彈琴。
「他說的沒錯。」王賢歎口氣道:「今天是一隻蟋蟀,明日就是一個人,其實一個道理,不擇手段的過程,讓勝利的喜悅都變了味。」
「你現在真的一點都不高興?」一直冷眼旁觀的閒雲,突然出聲道。
「不高興。」王賢很肯定的點點頭。
「你不是贏了很多很多錢麼?」閒雲冷冷道。
「贏錢啊……」王賢突然想到,自己還沒把贏的錢拿回來,猛地一拍大腿,轉身就往回跑,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只留下一地的節操。
見此情形,靈霄長舒口氣道:「這才是小賢子麼」
「不錯。」閒雲酷酷的點點頭道:「說起來,我也買了一百兩。」便也往回走去。
「我五百兩。」吳為笑道:「這次要賺翻了。」
「早知道就多買點了。」二黑悶聲道,說著話,他們也跟著王賢回去,卻見帥輝站在那裡沒動彈。
「愣著於什麼,去領錢啊」二黑招呼他。
「我就不去了……」帥輝苦著臉道。
「我替你領。」吳為道。
「不用了。」帥輝要哭出來了。
「為啥?」二黑瞪著眼道:「你不是把全副身家都押上了麼?」
「可我買的是金翅王贏……」帥輝哭喪著臉道:「以我多年鬥蟋蟀的經驗看,肯定應該金翅王贏啊。嗚嗚,一千兩銀子啊,就這麼打了水漂。」
「活該」眾人一起幸災樂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