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你……」閒雲淡淡道。
「少來。」王賢白他一眼,轉向靈霄道:「你信不?」
「不信。」靈霄搖搖頭,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珠裡滿是笑意,『大義滅親』道:「我哥一看書就犯困,何況翻那些沒頭沒腦的卷宗?」
「……」閒雲瞪妹妹一眼,對王賢道:「心血來潮而已
「呵呵。」王賢根本不信,笑笑道:「是不是胡大人給你的?」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閒雲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馬上垂下眼瞼道:「我要回房練功了。」
「哥,你晚飯還沒吃呢。」靈霄說著,見王賢也起身,不禁無奈道:「小賢子,你怎麼也走了。」
「我欲將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王賢一臉黯然的搖頭道:「傷心,不吃了。」說著也轉回房間。
「還耍小性子呢。」靈霄傷腦筋道:「這麼多飯菜,我一個人可吃不完啊……」
跟著王賢回到主臥,二黑小聲道:「大人終於決定把窗戶紙捅破了。』
「是呀。」王賢點點頭道:「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說著摸摸自己的面頰道:「你看,起了不少青春痘,這就是思想壓力過大的表現。」
「這麼說,」帥輝指著自己滿臉的粉刺道:「俺要被壓成肉泥了。」
「然後再擀成一張肉餅……」二黑接話道。
「去你的。」帥輝瞪他一眼,對王賢道:「大人,您怎麼能肯定,有人在算計你?」
「這不廢話麼。」二黑打擊帥輝道:「閒雲少爺是武當山少主,靈霄大姐頭是掌教真人的掌上明珠,胡欽差竟把他倆甩給大人當護衛,從此不聞不問,你覺著這有可能麼?」
「此中確有蹊蹺……」帥輝想一想道:「大人當時還是小吏,用我們這種人當護衛,才符合身份。」
「再聯繫到,大人原先錢塘典史的差事,竟被吏部尚書改成了浦江典史。人家吏部尚書是管鄭方伯、周臬台那樣的大官的,竟然親自過問一個未入流的雜職官,」二黑接著道:「不是吃飽了撐的,就是別有深意。」
「我只是覺著,你好像很看不起大人,」帥輝笑道:「說不定是大人名震天下,連吏部尚書都聽說過,所以才親自為大人安排差事,以示器重的。」
「把前途光明的錢塘典史,換成陞遷無望的浦江典史,有這樣器重的麼?」二黑翻白眼道:「你少在這抬槓,說正事兒呢。」
「嘿嘿……」帥輝呲牙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胡欽差留下閒雲兄妹倆,和吏部尚書將大人調到浦江來,是一個陰謀的兩個步驟,對吧。」
「大人。」二黑卻不理他,轉而對王賢道:「您是認為,這次是胡大人或者什麼人,假閒雲少爺之手,讓您調查那些失蹤案麼?」
「……」王賢卻也不理他。
「怎麼大人?我說得不對麼?」二黑奇道。
「什麼都讓你們說完了,我還說個屁。」王賢大翻白眼道:「都出去,讓我安靜一下!」
「哎。」兩人趕緊出去,誰知一開門,就見一身青布道袍的閒雲公子,悄然立在門口,月下清輝灑在他的身上,更顯得飄逸出塵、清貴莫名。
估計方纔的話,都被閒雲聽到,兩人縮縮脖子,趕緊溜掉了。
閒雲邁步進了屋子,大袖一拂,屋門便緊緊關上。
王賢看看閒雲,挪揄道:「我以為你會憋到明早。」
「心有雜念,無法靜氣。」閒雲淡淡道:「看來逃避不是辦法,所以我來了。」
「看來你準備告訴我真相了。」王賢也淡淡道。
「問吧,能說的我自然會說。」閒雲緩緩道。
「不能說的呢?」王賢問道。
「自然不會說。」閒雲道。
「什麼不能說。」
「你問了就知道。」
兩人打機鋒似的一番對話,不禁相視一笑,心中那層隔閡,便消弭了不少。
「那好,我問了。」王賢道:「我當這個浦江典史,是胡大人意思麼?」
「是。」閒雲點點頭。
「為什麼?」王賢追問道。
「有事讓你做。」
「什麼事?」
「已經交代給你了。」閒雲輕聲道。
「你是說,這些人口失蹤案?」王賢問道。
「是。」閒雲頷首道:「胡大人離開富陽前的夜裡,將這些東西交給我,要我到了浦江後,將這些東西給你看。」
「嘿,我說胡大人當初,為何要替我消災,」王賢苦笑道:「原來是要把我當棋子用。「
「我何嘗不是棋子呢?」閒雲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道:「哪怕胡大人,也是一樣的。」
「胡大人到底是什麼差事?」王賢沉聲問道:「我特意去查了查書,張真人要是活著,得一百七十歲了現在。當今聖上何其英明,怎麼會數年如一日勞師動眾,派人明察暗訪呢?」
「師祖已成陸地神仙,一百七十歲只是壯年。」事關信仰,閒雲自然要維護張三豐道:「你不要以凡人看待!」
「好吧好吧,」王賢自然要尊重人家的信仰,忙改口道:「那尋找張真人,和讓我查人口失蹤有何關係?」
「這,」閒雲頓一下,低聲道:「我不能說。」
雖然閒雲不肯回答,卻讓王賢對他的好感大大增加。因為閒雲分明可以用不知情來搪塞。但他卻不肯騙王賢,而是老實告訴他,自己知道,只是不能說……這是多麼可貴的誠實啊。
只是對節操滿地的王典史來說,老實人就是用來欺負的。便聽他追問道:「為什麼不能說?」
「方纔說過,不能告訴你的,我自然不會說。」閒雲道
「那好,換個問題,胡大人為何會對浦江感興趣?」王賢沉聲道:「現在想來,他這次的行程,其實特意繞過了金華府。」
「不錯。」閒雲對王賢的敏銳,已經習以為常。「大人故意背道而馳,就是為了放鬆那些人的警惕。」
「哪些人?」王賢的心都揪起來了。
「……」閒雲少爺沉默片刻,終是低聲道:「胡大人要找的人。」
「誰?」見他終於承認,胡瀠其實是另有目標,王賢的心一緊,他朦朦朧朧想到一個人,登時變了臉色,道:「這個又不能說吧?」
「是。」閒雲點點頭。
「那我就不問了。」王賢勉強笑笑,道:「你還有什麼能說的?」
閒雲想一想道:「你查人口失蹤案,可能會……遇到危險。」說著不禁歉意道:「所以大人讓我保護你。」
「誰會傷害我?」王賢不禁暗罵,本以為得到欽差青睞是中了頭彩,誰成想是倒了血霉。
「這個真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閒雲道:「也就不用你查了。」見王賢面色鬱鬱,他低聲道:「你我既然被選定了,就沒得選擇可言,只能認真辦差,爭取早日超脫。」
「嗯。」王賢點點頭,心說別事後被滅口就好。
「早點休息吧。」把能說的都說出來,閒雲少爺感覺舒服多了。
「吃晚飯先。」王賢卻笑道:「餓死我了都。」
「我也有點餓。」閒雲贊同道。
兩人便回到飯廳,卻見桌上杯盤光光,靈霄捧著肚子,坐在椅子上呻吟道:「撐死我了……」
當天晚上,王典史餓得睡不著,便拿出那些失蹤人口的卷宗來翻看。話說這浦江縣的治安,簡直好得出奇,幾年出不了一起人命案子。而且百姓不愛到衙門爭訟,是以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也少得出奇……所以刀筆吏的水平遠遠比不上富陽的胥吏,當初才能被王賢一眼看穿。
在這種情況下,那幾起人口失蹤案,就顯得格外突兀。王賢打開年代最久遠的一份檔案。記錄十分簡單,只有寥寥數語,永樂三年四月,一名叫田五的樵夫,入仙華山砍柴,便再不見蹤影。其家人遍尋不著,只好報官。官府也尋找了一番,無果。至今仍無音訊。
第二個失蹤者叫呂誨,建德縣人,是個不第舉子,科場失意後,便轉而尋仙問道,永樂四年九月,入本縣天靈巖尋仙,失蹤。
第三個失蹤者叫鄭邁,是本縣一名茶商,永樂五年元旦,在自家茶園中失蹤。
王賢翻到最近的一名失蹤者,叫伍紹元,竟是鄭宅鎮鄭家大小姐的丈夫。這伍紹元是名贅婿,去歲秋收,被家裡派去鄉下收租子,夜宿農家,第二天旁人便發現,他已經失蹤了……
從頭看到尾之後,王賢合上卷宗,閉目尋思起來。這八起失蹤案,看起來平平無奇,但細思之下卻透著詭異。以經驗來看,這些失蹤者大都是成年男性,這就排除了拐賣人口的可能。而且他們要麼有養家的重任,要麼生活富裕,要麼新婚燕爾,不大可能離家出走。
退一步說,就算是離家出走,以大明朝之路禁森嚴,每一處縣界、每一個城池,都有官差查驗路引。沒有路引休想離開浦江。就算離開了,也很快會被外縣的官差查到。
所以這些人應該是在本縣,要麼已經死了,要麼被藏了起來。而且自殺或被虎豹蟲豸吃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有道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被虎豹蟲豸吃了,還有骨頭有衣裳呢,到現在一具屍首沒找到,差不多可以推斷出,應該是被人所害,才能夠毀屍滅跡,讓官府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