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娘和林清兒也被吵起來,披衣出來看他,只有銀鈴不受打擾,依然呼呼大睡。
老娘最煩老爹醉酒,一看王賢爛醉如泥,登時大怒道:「小小年紀不學好,誰再敢帶他喝酒,老娘打斷他的孤拐!」嚇得眾書辦鳥獸四散。
見王賢吐了一身,老娘氣哼哼的要給他收拾,卻聽林清兒小聲道:「交給女兒就行,娘去睡吧。」
老娘聞言轉怒為喜道:「好主意。」便很利索的轉身進屋去了。
「大哥把他扶到西屋吧。」林清兒紅著臉道。
「這不好吧,熏臭了你的屋。」大哥很厚道的說:「還是讓他睡東屋吧。」
「沒事兒。」林清兒輕聲道:「大哥明早還得上工,就讓我陪他熬吧。」
「那辛苦妹子了。」王貴也是實在人,點點頭,便將王賢架到西廂房,看著整潔的床鋪,他又有些猶豫道:「還是算了吧……」
「放下他吧,扛著怪累的。」林清兒低著頭,心下無奈道,自己還能嫌這無賴小子又髒又臭?
王貴將王賢平放在床上,囑咐林清兒,有事兒叫一聲,便掩上門出去了。
門關上,屋內孤燈如豆,萬籟俱寂。只有王賢粗重的呼吸聲。這是林清兒頭一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心下難免緊張。但聞到他身上濃濃酒味,令人一陣陣胸悶,便也顧不得許多,斟了壺濃茶想服侍他喝下。卻看見王賢的衣衫已經髒得不成樣子,林清兒只好給他寬衣解帶。雖是深秋初冬,但一個弱質纖纖的小女子,給個大男人脫衣服,還是累得香汗淋淋,手腳發軟。
好容易除下外衫,卻又見中單上也沾上了不明污漬,林清兒輕歎一聲,只好再動手,把王賢脫得僅剩褲衩一條。
昏黃的燈光下,王賢那年輕的身體,已經初顯出淺淺的肌肉線條,與兩個月前骨瘦如柴的樣子截然不同。身體不會說謊,它會忠實的體現出,你付出了多少汗水。
可惜林清兒的目光,卻落在他的中單上。只見本應是雪白的衣領、袖口,如今卻油黑油黑的,整件內衣都散發出濃重的汗臭味……按說現在這季節,就是一個月不洗衣服,也不該這麼髒,何況王賢下鄉前,不僅裡外一新,還帶了一身換洗的。
這七天他到底出了多少汗,晚上睡在哪裡?林清兒想想就覺著心疼,目光終於移向王賢的面龐。和從前比起來,他清秀的五官沒什麼變化,但輕浮市儈之氣已然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讀書人才會有的沉靜斯文。
『他果然變了,是因為我麼?』少女想到王賢曾經的那番話,一顆正芳心微微甜蜜呢,卻見王賢眉頭緊皺,胸中似有滿溢之狀。
接著見他掙扎著要起身,林清兒趕緊扶住,讓他朝床外垂著頭。見王賢一個勁兒的打干噦,林清兒知他要吐,忙用手撫摩其背。說時遲那時快,王賢喉間忍不住了,張口盡情一嘔,林清兒怕他摔下床去,也不敢躲閃,終究被吐髒了衣裙。
嘔畢,王賢閉著眼討茶,林清兒支著身子,一摸茶壺還是暖的,斟上一杯濃茶回頭,才發現他已經換了姿勢,仰躺在自己兩腿上,腦袋還拱啊拱的。
林清兒已經狼狽萬狀,哪還顧得上害羞,只管餵他喫茶,王賢連吃了兩碗,便又轉了身子,面朝林姐姐的小腹,兩手環抱著她的纖腰,不太肅靜的睡著了。
林清兒哪被人這樣摟過腰,雖然與他定了姻緣,卻羞赧不已,想把他搬回床上,卻沒那力氣。又聽王賢叫『頭痛』,她只好任其趴在腿上,用蔥管般的手指,幫他輕輕按壓太陽,紓解痛苦。
長夜漫漫,纖雲弄月。林姑娘低頭看著偎在懷裡的王賢,認命似的暗歎道:『今日方知什麼叫前世的冤家……』她想起唐朝小曲《醉公子》,便輕啟朱唇,婉轉低哼起來:
『門外猧兒吠,知是蕭郎至。剷襪下香階,冤家今夜醉。
扶得入羅幃,不肯脫羅衣。醉則從他醉,還勝獨睡時……』
唱到最後一句,林姐姐的芳心撲撲亂跳,暗罵自己怎會唱這種淫詞濫調,實在是太不應該。可是為何心底裡,總覺著是那樣有共鳴呢……嗯,人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猴子滿山跑,一定是受這無賴影響了了……林姑娘狠狠瞪王賢一眼,卻見他在睡夢中緊皺著雙眉,好像心事重重。
林清兒伸出手指,輕輕撫平他的眉頭,暗暗心疼道,這人也是個喜歡把心事藏起來的……便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像哄嬰兒似安撫他沉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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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賢這一覺睡到天大亮,睜眼時見自己在林清兒房間,身上還蓋著她的被褥。
這是咋回事兒?他揉著腦袋坐起來,只覺頭痛欲裂,半晌回不過神來。
「醒了醒了。」聽到屋裡有動靜,銀鈴探進頭來,對外面叫一聲,然後轉頭對王賢扮鬼臉道:「二哥丟死人了,把林姐姐吐了一身不說,還壓得她到現在都兩腿發麻……」
「呃……」王賢這才發現,自己光著身子,不禁吃驚道:「誰給我脫的衣裳。」
「林姐姐唄。」銀鈴一臉笑意道:「壞了,大哥被看光了……」
「胡說什麼!」王賢見林清兒端著個碗出現在門口,忙呵斥妹妹道。
「不打擾你們了。」銀鈴吐吐小紅舌,蹦出去道:「剩下的衣裳我來洗,姐姐照顧你的小冤家吧。」
銀鈴只是無心之語,卻讓林清兒的臉變成大紅布,把酸筍湯端給王賢,小聲道:「以後別喝那麼多了。」
「嗯嗯。」王賢闖了禍,自然虛心受教。
「還有,以後不要那麼拚命,」林清兒看著他把湯喝下去,輕聲道:「倉庫裡哪是睡覺的地方,年輕不注意,等老了會落下病根的。」
「你咋知道?」
「帥輝早晨來看過你。」林清兒低聲道:「他說你在上新鄉七天,就沒離開過倉庫。」
「唉,沒辦法。」王賢歎氣道:「不盯緊點是要出問題的。」
「都已經入庫了,糧食還能少了不成?」林清兒不解問道。
「糧食雖然不會少,但會被掉包。」王賢解釋道:「我聽說,解送京城的大米,總是摻著沙石、稻殼,還有一部分糙米。但看百姓上繳的都是精細的上等大米,更別說摻沙子了,便暗暗警惕。後來讓帥輝偷偷去周糧商的船上一看,果然發現了帶殼的糙米。你說我要是不盯緊了,不得讓他們在眼皮底下耍了?」
「唉,都是些奸猾之輩。」林清兒聞言不安道:「你和他們打交道,可得處處小心,別讓他們坑了。」
「正是這個理。」王賢點點頭,安慰林姐姐道:「估計完稅之後,就會輕鬆很多。」
「嗯。」林清兒點點頭,輕輕撩起額邊的髮絲,淺笑著福一福道:「還沒恭喜弟弟,榮升戶房典吏呢。」
「小吏而已,有什麼好高興的?」王賢也笑了,「哪能入得了姐姐的法眼。」
「你想岔了。」林清兒搖搖螓首,低聲道:「看到你上進,我是極高興的。」
「咱說話能不這麼客氣不?」王賢不禁苦笑道:「整天跟唱戲似的。」
「……」林清兒無奈道:「我也覺著累,一時卻不知該如何改?」
「算了,還是順其自然,日後再說吧。」王賢說著穿鞋下床,兩眼四下尋找起來。
「找什麼?」
「我隨身的褡褳呢?」
「洗了。」
「裡頭的錢串子呢?」
「被娘收走了……」林清兒說著指指桌上道:「給咱倆一人留了一串。」
「昨晚的酒席還沒結賬呢。」王賢鬱悶道。
「帥輝說已經有人結了。」林清兒告訴他。
「這幫傢伙……」王賢還以為是戶房同僚們付了帳,不禁暗歎當上典吏果然不同了。
當天下午,王賢沒去衙門,本想在家好生歇著,誰知道家裡來客不斷,有提著禮物前來探望的,還有拿著請帖來請他出席的。
到了傍晚時候,王賢竟收到六份請柬,這讓習慣了二哥無人理睬的銀鈴很是興奮。加之她最近識字不少,存心顯擺,便打開一份念起來:
「小女本月十日于歸,荷蒙厚儀,謹訂於是日下午五時淡酌候教。席設仙鶴樓,恕不介催。周有財頓首……」
「于歸是啥意思?」念完後,銀鈴不解問道:「周財主的閨女怎麼了?」
「就是嫁女兒的意思。」林清兒解釋道。
「十日不就是明天麼?」銀鈴忽閃著大眼睛道:「怎麼現在才請我哥?」
「這是臨時下的請柬。」林清兒掩口笑道:「誰讓你哥才當上典吏?」
「原來如此,還真是勢利眼呢!」銀鈴撇撇小嘴,翻開下一份道:「『小秦淮』是哪裡?他們家閨女出閣,怎麼還要請客吃酒。」
「……」林清兒登時無語。她雖然是正經人家的閨女,也知道那是縣裡數一數二的窯子……
「咳咳,」王賢將那請柬一把奪過來,團成一團罵道:「小孩子瞎看什麼,是要長針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