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雅明珠,與這個人的接觸是如此地震撼,同時又是如此地令人無所適從。
「我喜歡你。」那時她突兀地告白,他至今仍無法理解。他們根本不熟,她怎麼會突然就對他說出這句話。
現在是元康三年,盛夏。
墨羽熱得要死,沮喪地扶著腰間的佩劍,沒精打采地在皇宮內巡邏。剛走到明鏡湖畔,已經讓他耳朵起繭子的聲音再次出現:
「墨將軍,好巧啊,咱們又遇見了!」
他壓根沒回頭,無數的黑線已經將他埋葬了。好巧?就一天能遇上七八次的情況來說,她口中那個「巧」字實在沒有說服力。
跟蹤狂的毅力真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每天出現在同一個人面前七八次,不理睬對方的冷臉裝作巧遇地打招呼,一兩天可以當成是玩笑,三四個月可以看成是執著,若這種情況整整持續了三年——
他真的已經對她用不完的耐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玫紅色的長裙填滿視線,烏雅明珠笑瞇瞇地站在他面前,這麼熱的天虧她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不過,她在他面前的形象一直都是完美無瑕的。不管她之前怎樣忙亂,當她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她永遠都宮衣楚楚、妝容美艷。若不是因為他之前親眼窺見,她在堵住他之前整理儀容時的手忙腳亂,他還以為她對梳妝打扮很擅長呢。
後來他才知道,她並不喜歡這些,她只是為了取悅他。
一個女人肯為他如此用心,其實說不感動是假的。
咦?等等,他為什麼會想到「感動」這個詞,她可是皇上的明嬪娘娘。雖然只是掛名的,可這跟他沒關係。他只想安穩平靜地生活下去。他的生活,絕對不允許這個危險的女人進駐。
對,她對他來說是危險的,像龍捲風那麼危險。
龍捲風,他放眼望去,她都快貼上來的燦爛笑臉,的確很像龍捲風。墨羽郁卒地退後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禮,冷淡地道:
「微臣給明嬪娘娘請安。」
「墨將軍,你太客氣了。咱們今天都見過六次了,你總是對我下跪,膝蓋會跪壞的。」烏雅明珠笑瞇瞇地說。
墨羽額角青筋暴起:既然你知道。那就別總出現我面前啊!
烏雅明珠對他的腹誹並不理會,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慇勤地捧過來一隻掛著冰涼水珠的瓷盅,笑道:
「墨將軍,這是我煮的冰糖銀耳雪梨羹。用冰塊冰過的哦。天氣這麼熱,你又要巡視皇宮,喝一口潤潤喉吧。」
泛著白色寒氣的瓷盅在盛夏裡讓人看著就覺得涼爽,墨羽的喉嚨艱難地吞嚥了下,連忙強迫自己將渴望喝一口冰水的期待趕走,冷淡地道:
「多謝明嬪娘娘厚愛。微臣不敢。微臣還在巡邏,若娘娘沒有其他事情,微臣先告退了。」說罷。轉身要走。
「墨將軍!」烏雅明珠眉梢一吊,嚴肅地喚道。
「娘娘還有什麼事?」墨羽忽然覺得很煩,皺起眉,心中的焦躁開始堆砌,勉強耐住性子。轉過身公事化地問。不管怎麼樣,她是嬪妃。他是下臣,他不能對她無禮。
「身為臣子,本妃有令,你是不是應該聽從?」烏雅明珠一本正經地問。
「是。」墨羽低著頭回答,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瓷盅被遞到他面前,她霸氣十足地說:
「本妃命令你,喝掉!」
墨羽滿頭黑線,抬起臉,無語地看著她。烏雅明珠卻只是挑釁地一揚眉。兩人僵持了半晌,結果自然是下臣敗北。他不情不願地將冰涼的瓷盅接過來,掀開蓋子,一股清涼撲鼻。他在她滿眼的期待裡喝了一口。
噗!
冰涼的羹湯含在嘴裡,他的一張臉由青轉白,由白轉紅,由紅轉紫,色彩斑斕像開了染坊。喉嚨滾了幾滾,才勉強咽進肚子裡。這是多麼強烈的味覺衝擊啊,她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居然能做出這麼摧殘人味覺的東西!
三年了,她的手藝毫無長進,他都快變成試毒的藥人了!
將瓷盅往她手裡一塞,他的嗓音突然變得很沙啞:「多謝明嬪娘娘的湯,微臣先行告退。」說罷,轉身飛也似的逃了。
「喂!喂!」烏雅明珠沒叫住他,沮喪地跺跺腳,低頭望著手裡剩下的雪梨湯,自言自語,「什麼嘛,難道很難喝?」掀開蓋子自己喝了一口,緊接著噗地一聲,盡數噴在地上。
阿芙同情地望著她,烏雅明珠沮喪地垂下頭,難過又懊惱:
「真的很難喝!我明明是按照玲瓏說的去做的!我果然沒有這種天賦!」
……
「他為什麼就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呢,對他來說,我難道就那麼討厭嗎?」烏雅明珠半死不活地靠在鳳儀宮的軟榻上,發牢騷。
「一個連續三年每天都在眼前出現無數次的跟蹤狂,有人不煩嗎?」玲瓏手裡的算盤打得辟里啪啦響,涼涼地反問。
「你的意思都是我的錯?」烏雅明珠嘟起嘴,瞪著她。
玲瓏毫不諱言地點點頭,烏雅明珠眸色一黯,身體縮下去,一直縮下去,蜷成一團。玲瓏終於抽空瞥了她一眼,一副老學究的口氣:
「過分熱情之後的冷淡,會讓男人心裡產生落差,到那時他就會開始在意,也會開始反思,甚至會在腦子裡把你的形象美化。」
烏雅明珠眼眸一亮,灼灼地盯著她,笑道:
「難怪皇上到現在也不納妃,陳玲瓏真有你的!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使用冷淡戰術!」
玲瓏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長。阿芙同情地看了烏雅明珠一眼,明嬪娘娘還是一如既往地被皇后娘娘牽著鼻子走啊!
……
墨羽也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向皇上請辭了,每次皇上的回答都是一樣,御林軍人手不夠,他是他最信任的人。務必呆在宮裡。
人手不夠,誰信啊!
他心裡清楚水流觴在打什麼主意,無非是想討好玲瓏,把烏雅明珠清出宮去。可憑什麼要扯上他?
他敢肯定那隻老狐狸絕對有自己的私心!
坐在牆根擦著佩劍,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管怎麼說,讓烏雅明珠出宮這個想法都很荒唐,就算皇上不喜她,她也是夜郎國的公主、當今的明嬪娘娘,怎麼能說甩就甩呢。
他覺得在這件事的處理上,皇上有些孩子氣了。
話說今天烏雅明珠竟然一次都沒出現。不過不來更好,他耳根子終於清靜了。
……
烏雅明珠這幾天過得極度痛苦,不去找墨羽。宮裡又沒有其他嬪妃供她欺負,她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每晚都會想墨羽怎麼樣了,她無法出現在他面前,他會不會忘記她,因此常常不能成寐。有時她甚至想。也許還沒冷到他美化她的程度,她就已經先崩潰了。
頂著大大的黑眼圈,她把腦袋狠狠地往梳妝台上撞,阿芙嚇得魂飛魄散。
她暗恨自己沒出息,想當初皇上被上書納妃時,皇后可是晾了他一個月呢。把皇上嚇得魂飛魄散,以為要被休了,弄了一大把特製煙花來哄皇后開心。反觀自己。才三天就心神不寧了。
懨懨地出了寢殿,往御花園溜躂,路過明鏡湖,遠遠地瞧見小糯米正在水榭裡。她走過去,一排小宮女屈膝行禮。她來到糯米身旁,笑問:「糯米做什麼呢?」
「明娘娘。」糯米站在一張長桌前。手握畫筆,原來是在作畫。
「畫什麼呢?」她湊過去好奇地看,只見畫紙上畫著的是一個輕靈可人的俏佳人,雖然工筆稚嫩,卻很傳神,眉宇間竟和現在的糯米有幾分相似,「這是誰啊?」
「十二年後的我。」
「糯米在想像自己以後的樣子?」她笑問,小孩子的想法還真特別。
「風瑾哥哥的生辰要到了,我把這個送給他,讓他天天看,那樣他就會喜歡上十二年後的我,就不會再把我當小孩子了。」糯米語不驚人死不休。
烏雅明珠一個趔趄,現在的小孩子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啊!
糯米看了她一眼:「明娘娘,你也試試這招吧,送張畫像給他天天看,可比每天出現在他面前五六次要省力得多。」
烏雅明珠愕然無語,這孩子自幼就有一種非一般的洞察力。被小鬼頭戳穿心思很丟臉,她紅著臉佯作去看湖裡的鯉魚。糯米一邊吹乾紙上的墨,一邊愜意地哼哼著剛學會的《詩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烏雅明珠托腮,靜靜地聽著,心中幽幽歎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
三天後,烏雅明珠畫好了自畫像,積極包裝好,在阿芙無語的目光裡開心地去找墨羽。
娘娘居然聽信了小公主的話!
這個時辰墨羽應該在雨花閣附近,繞過長春宮,剛走到雨花閣前的長巷,遠遠地竟看見墨羽正在和一個妙齡女子說笑,神態溫和,舉止親暱,和對待自己時拘謹裡帶著不耐煩的態度截然相反。
她的心一沉,竟然倏地躲進牆角里,等躲進來之後才想起自己幹嗎要躲起來。悄悄探出頭去瞧,卻見少女正嫣紅著臉將一塊帕子往墨羽的手裡塞。路過的宮女小聲交談的聲音傳入耳朵:
「剛剛那不是盧大將軍的侄女盧三小姐嗎?」
「可不是,盧大將軍是墨將軍的恩師,聽說盧三小姐一直心儀墨將軍,每次都藉著進宮請安的機會來見墨將軍。」
「墨將軍也該娶妻了。」
「是啊,盧三小姐才貌雙全,又通曉武藝,溫柔嫻淑,和墨將軍簡直是天作之合。」
「是啊是啊。」
聲音漸行漸遠,烏雅明珠垂下頭,灰濛濛的雲在身後鋪散開來。像一隻受傷的小野貓。她沒再往前去,而是耷拉著腦袋轉身,沮喪落寞地往明珠殿走。
阿芙知道自家娘娘這回真被打擊著了,焦急地看了看她,又回頭看了看已經逃跑的盧三小姐,手足無措,腳一跺,只好先跟著主子回去。
遠處,墨羽恰巧回過頭,雖然只看見一片鮮艷的衣角。卻下意識認出了烏雅明珠。她今天沒上來搭話,這讓他迷惑不解。
……
只不過是送了一條帕子,她為什麼會覺得胸口悶得生疼。烏雅明珠坐在御花園裡。趴在冰涼的石桌上,悵然歎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和墨羽並不合適,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一刻不停地追逐他,希望他能回過頭多看她一眼。
「天作之合」這個詞永遠都不會被形容在他們身上。她是番邦公主,又是皇上的妃嬪,縱有美貌也只是個名義上的二手貨。更何況她已經二十幾歲了,這把年紀普通人孩子都兩個了。
那位盧三小姐,真是個美麗的小姑娘,身段窈窕。形貌秀麗,出身武將之家這一點和他極配,看上去又是個優雅的大家閨秀……的確比她好多了……
沮喪和自哀強烈得讓她透不過氣來。她啊地尖叫一聲,開始用頭撞桌子。阿芙魂飛魄散,急忙上前勸阻。烏雅明珠撞了一會兒,心情終於沉澱下來,卻仍舊焦躁煩悶。她摸了摸發紅的額頭。重新趴在桌面上,重重地歎了口氣。
摘星閣。
這一幕被正拿著望遠鏡看熱鬧的水流觴盡收眼底。笑道:
「看樣子,她受了不小的打擊。」望遠鏡是前些日子西風瑾做出來的,他正玩得新鮮。
桌旁的玲瓏不答,正辟里啪啦地計算國庫財政,算了一遍又一遍,還是不太寬裕。水流觴回過頭,好奇地問:
「你對烏雅明珠的事怎麼那麼熱心?你滿可以將她扔在後.宮裡不理會。」
「這事你不是也參與了。」她銜著炭筆,皺起眉尖翻看賬本。
「……」水流觴乾笑了笑,他的確有私心,覺得墨羽那塊木頭一般人攻克不了,也許烏雅明珠有那個能耐。
「烏雅明珠那個誠實到有些缺心眼兒的性格我還是挺喜歡的。」
水流觴撲哧一笑:「難得有讓你喜歡的人,昨兒和郡王夫人帶女兒進宮,那小姑娘差點被你嚇哭。」
「那是你嚇的。」玲瓏飛快地打著算盤,「不過,如果能搞定烏雅明珠的事,我就可以狠敲夜郎國一筆竹槓。」
水流觴瀑布汗,訥訥地道:「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玲瓏托腮望著他,嫣然一笑,卻讓他覺得有點陰惻惻。他家娘子果然可怕,被她盯上,自求多福吧!
……
一個月後。
「小翠已經好幾天沒來見我了。」花叢掩映中,一個沮喪的聲音響起,好像是御林軍裡的小兵。
「該不會是移情別戀了吧。」又一人調侃。
「怎麼會!小翠不知道有多歡喜我,以前每天都追著我送帕子,那時我還覺得她好囉嗦!」小兵甲高聲反駁。
「年輕人,這你就不懂了,女人熱情起來,能把你化成水,可一旦冷起來,那就說明你已經不在她眼裡了。囉嗦才證明她歡喜你。」
象徵著失戀前兆的低氣壓從花叢那邊傳來,也感染了這邊。正在擦拭著佩劍的墨羽呆呆地坐在遊廊上,眨眨眼,心裡忽然也跟著空落落的,難道這種情緒還能傳染?
他用力搖搖頭,想把心頭那一絲莫名的失落搖開。
「墨大哥!」黃鶯出谷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盧雲芳又來了。
恩師家的這個侄女,他不喜歡也不討厭。事實上,他對女人沒什麼興趣,至今能讓他記在心裡的、還活著的女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陳玲瓏,一個就是無限聒噪的烏雅明珠。
此時的烏雅明珠在鬱悶了一個月後,終於出門來溜躂。
她沒去找墨羽,她現在有點不敢見他,生怕自己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惹他討厭,到時候無法挽回,她一定會更鬱悶。
這一個月,她本來想閉關理清思緒。可她實在不擅長,於是一個月後,她仍舊如一團亂麻。
沒精打采地欣賞著皇宮悶死人的景致,忽然,前方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透過一枝海棠花望過去,剛好看見盧雲芳腳下一絆,墨羽下意識扶住她。盧雲芳雙頰微紅,竟然順勢倒在墨羽懷裡,緊緊地將他抱住。
轟!
一腔怒火從腳底心竄至頭頂,烏雅明珠氣得臉刷白。渾身發抖,想也沒想,快走兩步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後在腳跟站定的一刻。她忽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立場生氣,這讓她心底一陣悲涼。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這麼多年她心心戀戀著他,百般討好他。到頭來心裡卻只剩下難受,她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呀!
墨羽手忙腳亂地推開盧雲芳,忽然覺得脖子一涼,偏頭望見烏雅明珠努力抑制住身體顫抖,正站在正前方,眼眸收縮。竟愣住了。
盧雲芳也看見了烏雅明珠,嚇得撲通跪倒在地:「臣……臣女給明嬪娘娘請安!」
烏雅明珠望著她,拳頭握了握。冷冷地道:「盧三小姐是嗎?皇宮裡雖然人跡稀少,但並不表示你可以不顧儀態,任意胡來。你當皇宮是什麼地方,竟敢如此放肆!」
墨羽徹底怔住了,以她大大咧咧的火爆脾氣。他以為她的反應會更激烈,甚至會當場打盧雲芳一頓。可是她沒有。她公事化的語氣、凜然的姿態,讓他在這一刻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她真的是王族,她真的是這水流國後.宮的九嬪之首。
原來,那份尊貴的高高在上是印刻進骨子裡的。
強大的氣場讓盧雲芳抖得更厲害:「是,是,臣女知錯了,請明嬪娘娘恕罪!」
「阿芙,送盧三小姐回府,請盧夫人好生教導。再有下次,我會直接稟明皇后娘娘裁決。」
「是。」阿芙會意,叫起慌得直打顫盧雲芳離開。
墨羽呆呆地望著烏雅明珠,這番冰冷的面容他從沒見過,原來她也會有這種表情。
「墨羽,」她壓抑住胸口處的驚濤駭浪,努力鎮定,淡淡開口,「我玩夠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說罷,毫不留情地轉身,瀟灑離去。
墨羽呆住了,恍惚間只覺得心口一窒,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從他的胸臆間被抽走。他下意識上前一步,嘴唇動了動,卻終究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溫熱的風斜吹而過,周圍的景致竟有瞬間的凝固……
墨羽莫名其妙地被甩了。
「我玩夠了,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這句話不停地迴響在他的腦海,讓他極度鬱悶。
什麼呀,擅自闖進他的視線,又擅自逃離,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決定的,一點不理會別人的心情,臨走時卻還露出那麼受傷的眼神,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垂下頭,鬥敗公雞似的坐在穿山廊上。一股幽香鑽入鼻管,在他沒察覺到時,正紅色的身影坐在他身旁。他嚇了一跳,蹦起來望過去,竟然是玲瓏。他慌忙跪下行禮: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
玲瓏笑吟吟地望著他:「看你沒精打采的,我靠近都沒察覺,你被人甩了?」
「甩」這個字讓墨羽有些刺心,急忙整理思緒,淡淡回答:
「是微臣失職了,請皇后娘娘責罰。」
「我也不是太介意。」玲瓏擺弄著琺琅護甲,笑道,「只是聽說烏雅明珠最近總是哭哭啼啼的,還鬧絕食,我覺得挺好笑,活蹦亂跳的小野貓突然變成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了。」
墨羽心臟一緊,脫口問道:
「明嬪娘娘不肯進食,沒看過御醫嗎?」
「你在意?」玲瓏笑問。
墨羽心一沉,繼而加速跳動,下意識抬起眼,卻在她玩味的目光裡別過頭去,冷淡地道:「微臣僭越了。」
玲瓏笑了笑:「墨羽,你襲爵之後,好多大臣都向皇上提過聯姻的請求,以皇上的想法,他覺得感情可以慢慢培養,所以一度也想為你賜婚。是我攔下來了。我不是不想你成親,而是知道你不是個容易動心的人,不想成就一對怨偶。」
「皇后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墨羽有些不自在。
「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烏雅明珠?」
墨羽詫異於她的直截了當,震驚地望著她。玲瓏笑了笑,翩然起身,道:
「給你放一個月假,你不妨好好確定一下自己的心,逃避曖昧的態度最討厭了。我很喜歡烏雅明珠,所以若你願意,我會成全你們;若你不願。我也不勉強。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後半生只能在這深宮裡孤獨終老了。」
「皇后娘娘!」墨羽心頭一驚,站起身脫口叫道。
「怎麼。這麼快就想好了?」玲瓏回過頭笑問。
墨羽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複雜地望著她。玲瓏眨眨眼睛,頑皮一笑:
「墨羽,你總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這一次不如別考慮那麼多,跟著感覺做決定,如何?」
墨羽怔怔地望著她離開,半晌,沉重地垂下頭……
失戀真不是人幹的活兒,烏雅明珠頂著兩個腫得連濃妝都蓋不住的黑眼圈。懨懨地趴在御花園的草叢裡,嘴裡銜著一朵海棠花。
才過了一個月,她就開始後悔了。當初那麼瀟灑地放話,又那麼灑脫地離開,到最後遭罪的卻是她自己。說玩夠了,其實那句話根本就沒走過腦子,她一點也不想和他玩完。
「墨羽……」她閉上眼睛。輕輕地呢喃道,睫毛一顫。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滾落下去。
「什麼事?」低沉的嗓音,溫熱而粗糲的手指拭去她的淚痕,讓她全身如過電般一顫。
映入眼簾的竟然是那張熟悉的臉,烏雅明珠花容失色,啊地一聲尖叫,騰地從地上跳起來,比兔子還快地躲到一邊,蜷成一團,戒備地瞪著他,強抑著緊張,大聲問:
「你……你怎麼在這兒?」
簡直就像是一隻正在炸毛的小野貓,墨羽忍俊不禁,偏過頭噗地笑了。烏雅明珠炸毛得更厲害,怒瞪著他:
「你笑什麼?」
墨羽望著她,忽然眼眸微瞇,一笑粲然:
「其實你挺可愛的。」
烏雅明珠還沒來得及迷失在他突然展露的笑容裡,一句話就讓她張開的下巴再也合不上,愣了愣,狐疑地問:
「你今天吃壞東西了?」
「沒有。」
她湊過來摸他的額頭,疑惑地自語:「也不燒啊,怎麼開始胡言亂語了?」
他哭笑不得,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她彷彿觸電般渾身一顫,驚慌失措地看著他。受驚小倉鼠般的表情居然愉悅了他,讓他笑得更歡,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瞪圓的葡萄眼,細想了半晌,開口:
「皇后讓我回家反省了一個月,好好思考一下對你究竟是什麼感覺,我想了好久,發現……」
他在她灼灼的期待下,回答:「我也不清楚。」
烏雅明珠眼眸一黯,墨羽急忙道:
「不過並不討厭,或者說……也許有點喜歡……」
「吶,墨羽,你是不是還在喜歡玲瓏?」她垂下頭,低聲問。
墨羽愣住了,旋即搖搖頭:「不是,不是因為這個……」
「就算你繼續喜歡她也沒關係,陳玲瓏的心裡只有銀子和皇上,就算你喜歡也是白喜歡。」烏雅明珠亮晶晶地望著他,大方地說。
一瞬間,墨羽覺得自己那顆曾經純潔的真心被傷害了,有那麼一刻的失落。烏雅明珠忙道:
「不要緊,你被皇后甩了,我被皇上甩了,所以我覺得咱倆挺配的,都單相思過,我理解你。」
墨羽虛握著她的手,滿頭黑線:「你……該不會就因為這個,才盯上我的吧。」
「當然不是,」她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看,我們的眼睛都是大海一樣的藍色。」
「就因為這個?」墨羽相當無語了。
「當然不是。」烏雅明珠見他的表情有些陰沉,連忙擺手道,「我都說了,是感覺是感覺……」
墨羽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原以為她會有更好的喜歡理由,沒想到只是這樣。烏雅明珠卻斂起唇角,嚴肅地望著他。認真地道:
「吶,墨羽,要不要來試試看。」
「什麼?」墨羽愣住了。
「試試看將『有點喜歡』變成『更喜歡』,以一年為期限,如果一年後還是不行,我就放手。」
墨羽愕然地望了她好一會兒,忽然說:
「你喜歡我的程度就只有這麼點?不行了說放手就放手?」
「同意嗎?」她眉一揚,有些挑釁地問。
他捏了捏她的手,望了她一會兒,莞爾一笑:
「好。」
烏雅明珠艷麗的唇瓣勾起。粲然一笑。
背後一棵茂密高大的榕樹上,玲瓏耷拉著腳坐在樹枝上翻賬本,水流觴挨著她。愜意地靠在粗大的樹幹上,笑道:
「最終看來,還是烏雅明珠佔了上風,沒想到她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
「你真無聊,特地爬樹看這種熱鬧。」玲瓏輕歎口氣。
「誰說我在看熱鬧。我是想和你兩個人,在這麼寧靜的午後,沒有太監宮女跟隨,安靜地呆上一下午。」他笑瞇瞇地摟過他,臉在她的頸窩裡蹭了蹭。
玲瓏靠在他身上,唇角勾起。情不自禁揚起一抹笑。
悠閒的午後,陽光和煦,歲月靜好……
一年後。
初夏。明嬪娘娘烏雅明珠忽然染病,一個月後於明珠殿辭世,時年二十二歲。
根據明嬪娘娘的遺願,皇上派鎮國公墨羽送棺槨回夜郎國安葬。
誰也不知道,隨著送靈隊伍出發的。還有皇上寫給夜郎王的一封密信。密信由皇后陳玲瓏代筆,大致意思是夜郎國的明珠公主入宮為嬪期間。竟然心繫鎮國公墨羽,並產生私情。皇上和皇后看在夜郎王的面子上,只好忍氣吞聲將這樁醜聞壓下去。現如今將烏雅明珠秘密送還,並且水流國願意以重臣墨羽,重新和夜郎國聯姻。
夜郎王讀完,差點被氣得腦出血。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也只能忍氣吞聲,重新給女兒換了個身份。烏雅明珠正式成為明珠公主的胞妹明秀公主,並與墨羽一見鍾情。夜郎國得罪不起水流國,只好順從對方的要求,同意重新締結婚約。
夜郎王自知理虧,在五個月後,不僅隨著嫁妝送去大量貢品給水流國暗中謝罪,還私底下送了一大塊地給陳玲瓏還人情。
夜郎國這邊哀聲滿朝,烏雅明珠才不在乎,第一次成親的嫁妝拿回來了,第二次夜郎王又給她陪了一大筆,她歡天喜地對墨羽道:
「得了兩大筆嫁妝,父王也沒大發雷霆,這次賺到了。」
墨羽乾笑了笑,心想真正賺到的是宮裡那兩位吧。
烏雅明珠走過來,雙臂掛在他的脖子上,溫柔地笑問:
「墨羽,你喜歡我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墨羽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
「到底喜不喜歡嗎?」她不停地搖著他,追問。
他抿抿嘴唇,避開她的眼光,笑答:「喜歡。」
「喜歡哪兒?」
「怎麼這麼問!」
「喜歡哪兒嘛!」
墨羽想了想,很誠實地笑答:「你從來不掩飾自己,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誠實到有點缺心眼兒……」
這話怎麼聽都不像誇她,烏雅明珠瞪起眼睛。他卻笑著撫上她的臉,一向冷漠的眼眸裡閃動著一絲溫柔,輕笑道:
「這樣的你,很可愛。」
彷彿心田里綻開了一朵美麗的花,烏雅明珠粲然一笑,上前緊緊地抱住他。
他的懷抱讓她覺得很溫暖,她的馨香讓他感覺很安心。
此時的國庫裡——
「夜郎國不愧是出產鑽石的國家!」水流觴驚歎。
「靠,這顆足有二十克拉,鑲成戒指,鈦合金眼都能亮瞎了!」玲瓏難得興奮地高呼。
夫妻倆正在數夜郎國送來的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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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章,正在寫,我會盡快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