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國元康五年三月,水流國商會會長改選,預料之中,兩年前被狼狽踢出皇家礦產、一年前錢莊產業被皇家收購的樂安侯霍文麟正式下台,取而代之的是以全票形式通過的鈴鐺山莊大當家、當今的皇后娘娘陳玲瓏。
消息傳出,不少人嘩然,業內人士卻毫不意外,水流國的商會會長歷來都是政界和商界的翹楚,皇后娘娘用了六年時間力挫霍文麟,泊雲山莊已經被她逼入死角,就差關門打狗了,登上商界最高的位置也是實至名歸。
然而有內部消息稱,改選一結束,霍文麟就被皇后娘娘立刻收入麾下,成了皇家錢莊發展與推廣的負責人。真真印證了那句話,這一刻敵人說不定就是下一刻的朋友。
玲瓏快步回到鳳儀宮,脫下衣服換了便裝,來到偏殿。這間偏殿已經變成了水流觴的另一個御書房。
屋裡靜悄悄的,水流觴懨懨地靠在龍榻上,一手拿著奏折閱讀,一手按著額頭上的濕布巾。見她進來,他的表情有點鬧彆扭,問:
「成了?」
「嗯,雖然霍文麟還有點不甘心,但他是個識時務的人。」她走過去摸摸他的前額,鬆了口氣,「還好,已經退燒了。」
「好什麼?」水流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耍賴小孩子似的控訴,「你一個人出去快活,留我獨自面對這堆無聊的奏折。」
「我是去參加賞花會,又不是去玩。皇帝的工作就是批奏折,拜託你敬業點,別再讓文英殿那群老頭子囉嗦了。」
水流觴不耐煩地把折子一扔,有氣無力地道:「我不想批了!憑什麼我都生病了還要批奏折?我不幹了!」
玲瓏滿頭黑線:「你是小孩子嗎?當皇帝明明是你當初自己選擇的。」
「我後悔了,我不想幹了。」他用奏折蓋住臉,悶悶地說。
「別做白日夢了。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辭工不幹。好了,先把前兩天積壓的處理一下,省得你今天又沒時間吃晚飯。」她早已習慣了他時不時的抱怨,拿開他臉上的折子,從炕桌上捧過來一大摞奏章。
「真是的,你簡直比文英殿那幫老傢伙還要熱心,乾脆你來批算了。」水流觴接過奏折,扁起嘴嘟囔道。
好似在控訴自己有多委屈似的埋怨如一頂鍋蓋,重重地砸出玲瓏滿頭黑線。她勉強克制住想暴走的衝動,握著拳頭。從牙縫裡道:
「我這是為了誰啊。就算你不心存感激,也該反省一下,都一大把年紀了。居然比糰子還能給我找麻煩。」
水流觴沮喪地歎了口氣:「唉,原來你已經開始嫌棄我了,我成了有史以來第一個被皇后嫌棄了的皇帝,好悲傷。」
玲瓏再次黑線,無語地道:「悲傷的應該是我好不好。」自己老公居然比兒子還能撒嬌。不幸的是她才對。
水流觴有氣無力地捧過幾本折子,只掃了一眼,就又一本一本地扔到地上去。玲瓏急忙撿起來:
「別滿地亂扔啊。」
水流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反正都是些沒用的催我納妃的折子,留著燒火好了。」
還沒說完,刺啦一聲,折子已經被玲瓏撕成了碎片。
水流觴見狀。呵呵一笑:「成碎片了呢,到你手裡更慘。」他忽然靠過來,沒骨頭似的掛在她身上。提議,「我說,玲瓏,咱們出宮去玩吧。」
「出宮?」玲瓏一愣。
水流觴點頭,興致勃勃地道:
「你當皇后也當膩了吧。聽說東南省西邊的白沙島有一個好大的銷金窟,比你那吃喝嫖賭的醉夢山莊規模還要豪華。咱們去玩吧,我也好想去泡溫泉、吃全魚宴、再好好地賭上一把。」
「溫泉宮裡就有,全魚宴御廚也會做,賭場艷傾天下就有,幹嗎非要去白沙島?」她涼涼地問。
水流觴扁起嘴,做出一副求憐憫的表情看著她,引誘似的問:
「你難道就不想去和玉美人敘敘舊?」
「我不想打擾她平靜的生活。」她回答,頓了頓,「你是對鳳凰島不放心,還是對島上的人不放心?」
水流觴像只無尾熊,慵懶地掛在她身上,回答:「都有。」
玲瓏沉吟了片刻:「朝堂上的事要安排好,還有糯米糰子,如果被他們知道咱們不帶他們,偷偷地走……」
水流觴臆想了一下,搖搖頭:「我可不願意想像那雞飛狗跳的畫面,得找幾個可靠的人進宮帶孩子。」
「糰子雖然挑剔,倒還罷了,關鍵是糯米一刻閒不住,只有西風瑾才能制得住她,請他來幫忙吧。」
水流觴頓時陰雲罩頂,咬牙切齒道:「我絕對不會讓西風瑾接近糯米。」
「你還在生氣糯米說西風瑾長得比你好看的事?」玲瓏無語問。
水流觴如被踩了尾巴的貓:「當然不是,我怎麼可能會因為那種事。這個等下再說,等我把這些奏章批完,咱們後天就走。先去東屏府參加完花神祭典,然後再出海。」
「朝中事不安排妥,大臣會鬧翻天。」
「我會稱病,再讓太子監國,翎玉輔佐。」他為自己的聰明得意洋洋。
玲瓏無語:「讓一個五歲的孩子監國,大臣們更會鬧翻天吧。」
「為什麼?」水流觴無辜地眨眨眼,「這些事糰子早晚要做,就當是累積經驗嘛。再說糰子今天剛創下連續氣走七個當世大儒的記錄,上午時林太傅都被氣暈了,那群老傢伙絕不是他的對手。」
「什麼?」玲瓏聞言,霍地跳起來,「他又把太傅氣跑了?自從三歲進學,他已經氣走了七個太傅,再這樣下去誰還敢教他。來人,去把太子叫過來!」
「好了,別氣別氣。我聽說只是因《論語》起了爭執,糰子反感儒學,林太傅卻是儒學名家,兩人爭執不下,林太傅年紀又大了,怒極攻心才會暈倒的。」水流觴笑著安撫,「我已經說過他了。他去國子監了,晚上才能回來。」
玲瓏瞪了他一眼:「你再縱容下去,他長大了會變成一個剛愎自用的人。」
「他還小。我會解決的,你就放心吧。」水流觴笑著拍拍她的肩。若讓玲瓏管教孩子。糰子肯定挨揍,雖然那小子毛病多多,但畢竟是玲瓏難產生下來的。真揍他還有點捨不得。
……
對於去休假,玲瓏也很興奮。自從和水流觴成親以來,兩人幾乎從沒出去玩過。特別是水流觴登基後,他忙於國事,她忙於生意上的事。又要管教兩個沒一刻消停的孩子,她對這種生活越來越厭煩,偶爾都要崩潰了。
想必水流觴也已經到了極限,所以才想出去玩吧。
七年之癢之際,甩開孩子和工作,出去度假是最好的減壓方式。這次絕對不能再讓倆孩子知道。上次水流觴好不容易抽了空和她去參加花燈節,結果那倆孩子竟偷偷鑽進馬車裡,把好好一次二人約會變成了三口出遊。讓她慪了好久。
鳳儀宮的晚膳時光一如既往地讓人吐血。
「噯,今天的菜沒有一道是我喜歡吃的,好討厭!」六歲的糯米身穿一條大紅色天蠶絲羅裙,風火輪似的闖進來,湊到飯桌前。鼓起一雙葡萄眼,叫道。
「糯米。見到父皇、母后要先請安。」玲瓏垂眸斂目,額角上已經刻了一隻開始跳動的十字。
「哦。」糯米明白地點頭,然後歡樂地揮揮手,「嗨,爹爹老娘!」緊接著啊地一聲慘叫,捂著痛痛的腦袋。
「要說『給父皇和母后請安』。」玲瓏一字一頓地警告。
「爹爹,娘打我!」糯米立刻抱著腦袋,淚眼汪汪地滾到水流觴懷裡去尋求安慰。
水流觴笑瞇瞇地幫她揉著,剛要說話,一個冷冰冰的童音忽然對著正在撒嬌的糯米吐出兩個字:
「白癡。」
一個身穿白袍的面癱小正太手拿一卷書,神出鬼沒地現身,姿勢標準地行了一個宮禮,低聲道:「兒臣給父皇母后請安。」
玲瓏見此,非但沒覺得欣慰,反倒更無語。
糯米一拳頭砸在弟弟頭上,森森地道:「冰塊臉,叫誰白癡,我是你姐姐!」
「啊啊,原來你是我姐姐,我真不幸。」糰子摸著頭頂痛處,歎息,坐在父親身旁,旁若無人地翻開書卷看了起來。
玲瓏滿頭黑線:這兒子真是她生的嗎,不僅一點不可愛,還沒有表情、挑剔、毒舌、以自我為中心,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平時沉默寡言,爭執時又喜歡暴走,雙重性格啊。
水流觴笑瞇瞇地安撫了又想揍弟弟的糯米,一家人開始吃晚飯。
糰子自進學後就練就了一個本事,他能一邊看書一邊做任何事,包括吃飯。孩子勤奮好學是好事,可過於勤奮,當爹娘的實在不知該怎麼辦好,縱容也不對,阻止好像也不對。
「成天吃碧粳米飯,我都吃膩了。」糯米扒拉一口飯,勉強嚼碎嚥下,皺起眉毛說。
「想想那些吃不上飯的人,然後帶著對農民伯伯的感激之心,給我好好地吃下去。」玲瓏道。
「人家又不是真嫌棄,只是抱怨一下最近胃口不好,娘你幹嗎對小孩子那麼認真嘛。這麼愛說教,小心長皺紋。」糯米嘟著嘴說。
「噗!」水流觴很不合時宜地笑場了。
玲瓏額角上青筋暴起,瞪了丈夫一眼,道:「糯米,今晚再寫五十張大字,寫不完不許睡覺。」
「噯,為什麼?」糯米尖叫。
水流觴很淡定妻子對女兒的日常教育,給兒子夾了菜:
「糰子,一邊吃飯一邊看書對身體不好,你還是快點把這個習慣改了吧。」
「父皇,請叫兒臣『水逸軒』。」糰子放下書卷,端正認真地道,「父皇,兒臣想請旨換個太傅。」
小娃娃臉上露出一副比老學究還要嚴肅的表情,讓水流觴好笑,林太傅是打死也不進東宮了,太傅自然要換:
「是你決定人選,還是父皇再給你挑個人?」
玲瓏道:「你別太縱著他。糰子,或許你在讀書上是有點天賦,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但不能太狂妄,再怎麼樣你也不該把太傅氣暈過去。」
糰子依舊雲淡風輕:「我只不過是說了句,儒家『太過注重形式很膚淺』、裝清高、太無聊,林太傅就氣得臉通紅,跳起來反駁,囉哩囉嗦說了一大堆,最後自己暈過去了。鬍子一大把,還能因為見解不同氣昏頭,我對他真失望。」
玲瓏滿頭黑線:「我說你啊……」
「母后,太愛說教會長皺紋的。」糰子耷拉著眼皮說。
玲瓏聞言,惱火程度瞬間滿格:「別學你姐姐說話!你以為我說教是因為喜歡嗎,還不是因為你……」
糰子直接無視她:「父皇,我想讓越陽侯做我的太傅。」
「越陽侯,你不是不喜歡他嗎?」水流觴連忙壓下幾欲暴走的妻子,驚訝地問。
西風瑾三年前接替越陽侯的爵位,因厭了京畿營的工作,重操舊業在國子監蓋了個千機閣專門研究武器,同時兼任國子監祭酒。當過太子太傅,不到三個月又被糰子開除了。
糰子托腮,幽幽歎了口氣:「那是因為他美麗又病弱,每次看見他喘疾發作,我總是會聯想到糯米說的『西子捧心』,想著想著就忘記讀書了。不過經過比較之後,我還是覺得他更適合教我。」
「爹爹,風瑾哥哥要做太子太傅嗎,那我也要去東宮讀書。」糯米急忙說。
「憑什麼?」糰子不滿地問。
「憑我會揍你。」糯米挑眉威脅。
「好吧。」糰子識時務地點頭。
此時的水流觴已經完全陷入了郁卒中,深深的哀怨凝聚成實質將他籠罩住。為什麼又是西風瑾,女兒成天念叨也就算了,現在就連他兒子也被那張小白臉吸引了。明明是個比他還大一歲的大叔,卻成天笑臉盈盈騙小孩子,太卑鄙了!
「呃,流觴,你沒事吧?」玲瓏驚訝地看著他彷彿墮入暗黑中,擔心地問。
水流觴不答,用膝蓋猜也知道,他又在哀怨兒女太黏西風瑾的事,他在意這件無聊事一直就沒變過。那頭,兒女又開始新一輪的打嘴仗,玲瓏感知著這無比熱鬧的晚餐氛圍,欲哭無淚。
她果然應該休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