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島的倖存者滿身重傷,已經說不出話來,根本無法審問。水流蘇的心裡既憤怒又不安,強烈的措手不及竟讓他的心裡產生了一絲害怕。就像是被人看透了底細即將被罩入一張陰謀的大網裡,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已經到了無法思考的地步。
他雙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努力使自己鎮定,一點一點地整理著混亂的思緒。白浪島是海上的一座孤島,按理說沒人知道它的存在,更別說出動大批人去剿滅了。如果沒有準確的地圖,想找到那裡簡直比登天還難!不可能是巧合,最大的可能是出了內奸,但白浪島的計劃沒有幾個人知道!內奸……內奸……
忽然,他的眼眸劇烈地一縮,只覺得一陣天暈地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那麼愛他,就算她再生氣,也永遠都不會背叛他!
就在這時,輕微的敲擊驚動了陷入震驚的他。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打開窗子,一隻機敏的鷂鷹蹦了進來,警惕地四處張望。水流蘇知道這是去處理肅親王的茗歌傳回來的,解下鷹腳上的紙卷展開來,心裡終於平靜了一點。肅親王的事情處理得很順利,就算紫俏被廢了武功也是一顆好棋,證據全部被銷毀,天下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拉攏過肅親王!
一想到這個他就心中惱火,幼年時他便明白,不受寵的他只有爬到那個最高的位置,才能安全地活著。很早他就知道母后和他不是一條心,於是他開始不動聲色地組建自己的勢力。可僅僅是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六皇子。什麼能耐沒有,久居深宮何談勢力。於是他找上了出生後便注定了將成為未來家主的玉美人!
玉美人不同於他,玉美人從會說話開始,就在祖父和父親的監護下學習掌管家族事務。她年幼時在玉家的權利就非常大。她其實是一個從出生起,就被家族的榮耀和責任所束縛、摒棄了童真卻獲得了才能、飽受著寂寞折磨的可憐蟲。
他俘獲了她的心,她則暗中輔佐他。當年肅親王雖與皇帝不和。卻因為是先帝最寵的皇子,手中有一部分軍權。能拉攏肅親王的勢力成就自己,這是水流蘇夢寐以求的。哪成想肅親王狼心不死,居然被墨皇后慫恿真造了反,水流蘇生生被斷了一臂,還惹來麻煩不斷!
母子二人互相忌憚、互相拆台,這是從有人類存在以來就很少發生的詭異事件吧。他自嘲地想。
「篤篤篤!」敲門聲再次響起,「太子殿下!」
水流蘇被嚇了一跳,隨著心臟緊縮,週身的毛孔也跟著驚了一下。他皺緊了眉,心煩地怒聲問道:「又有什麼事?」
「高麗島上的觀音教突然被一批不明人士攻擊。死傷無數,生還者只有一百人。」綠泉沉聲道。
水流蘇霍地站起身,強烈的震驚讓他面色慘白、膽戰心驚。他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打開書房的門大踏步走出去,騎上快馬直奔京城郊外的別院。
別院的管事措手不及地迎上來給他行禮,但見水流蘇臉色陰沉堪比閃電中的烏雲,龍行虎步地走進外書房,在書架上準確地摸索到機括,向左一擰。書架緩緩地滑開,露出一條深黑的暗道。他順著樓梯走下去,來到一座隱蔽的密室,直奔密室內一隻紅木雕牡丹立櫃前,從一堆混亂的賬冊紙本中抽出一本靛藍色的賬冊,翻開。
這是玉美人向阿曼國、匈奴國走私武器原料的證據。可是現在他看見了什麼?居然是空的!是空白的!
強大的憤怒如火山爆發時的洶洶熔岩,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他用力將賬本摔在地上,咬緊了牙,憤恨地擠出三個字:
「玉——美——人!」
玉美人生性謹慎,這是目前他手中掌握的唯一能毀掉玉家的證據,他可以拿這個在關鍵時刻肆意地威脅利用、甚至將玉家毀滅,可是現在……
綠泉的心中忐忑不安,抱著劍守在書房門口。兩刻鐘後,水流蘇從書房裡出來,那張儒雅俊美的臉罩著一片從未有過的陰鷙。他心中一凜,有些擔憂地上前,輕聲道:
「太子殿下……」
「我要去一趟高麗島。」水流蘇目視前方,漆黑似星的眼眸閃爍著無法掩飾的凌厲和陰鷙,讓他看起來十分猙獰,他緊緊地握住拳頭,月牙形的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鮮血淋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帶人看住玉美人。」他狠狠地咬住下嘴唇,一顆被冰霜包裹的心在顫抖地跳動著,他的拳頭越攥越緊,終於,他拋開心窩處湧起的那一絲酸澀和不捨,一字一頓、冷酷狠戾地說,「如若發現她離京,就地格殺!」
綠泉的心驚恐地顫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著他,嘴唇顫抖地道:「殿……殿下……」
水流蘇不語,挺拔如松的身軀彷彿被一股陰狠卻憂傷的黑霧包圍。他無力地閉了閉眼,再次睜開,那雙清如冷泉的眸子如鏡面一般平靜。他終於沒有改變命令,邁開步子,離開。
秘密出京的路上,他剛好路過定國公府,可僅僅是在馬上輕描淡寫地瞥了眼,便強迫自己收回眸子,迅速消失在夜色裡……
定國公府,晚風吹動著樹葉,微潤的花朵在風中搖曳,像一串串紫葡萄蓋住了葉子,彷彿花是紫葉,葉是綠花,飄渺中帶來一絲迷幻的孤寂。今夜的天空沒有繁星,銀鉤似的月亮半遮半掩在厚重的雲層之下。羅浮的夜色,冷情、蕭索。
菱花窗下的草窠裡,蛐蛐在沸騰似的鳴唱。玉美人坐在霞影紗窗前,表情平靜地望著手中的書信,少頃。唇角輕佻,勾出一抹冰冷的笑容,隨即將那封信焚燒成灰。燭台上,冉冉燃燒的火焰在雪白的牆壁上印下浮蕩的影子。過了良久,她突然沉聲道:
「明日酉時四刻,動身吧。」
「是。家主。」筆直地站在牆角下恍如空氣的玉兔、玉泱聞言,同時凝重地應了一聲。
第二天的清晨,天空突然下了一場小雨,至黃昏時分方歇。因為陰沉的烏雲尚未散去,所以直到夜幕降臨之時,天一直都是黑沉的,彷彿有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
殘留在地上的雨水浸濕了青石板路。琉璃瓦屋頂上時不時有水珠一滴一滴地流下來,發出悅耳的滴答聲。
玲瓏站在窗下,早已顯懷的肚子微腆。她一手撐著後腰,一手捏著一朵鮮艷的紅芍葯,雙眼深沉地望著窗外。雨後特有的泥土清香之氣迎面撲來。帶來一份潮濕的涼意,她修長的手微握了握。
這朵芍葯花是玉美人派人送來的,只是一朵芍葯花,可她似乎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肚皮被狠狠地踢了一腳,皺緊了眉,摸上去,那只淘氣的小腳丫尚未收回去,她彷彿都握到了腳趾頭。一瞬間。她的心忽然產生出一股奇特的情懷,溫暖如冬日的朝陽,滋潤了她剛剛感覺到一絲傷感的心。
溫柔的懷抱突然從後面環抱住她,一隻粗糲的大手很熟練地覆上她隆起的腹部,語氣裡帶著濃濃的愛惜之意:
「又踢你了?」
「嗯。」她輕應,側過身。乖順地靠在他懷裡。
「真是不老實的孩子,就這麼等不及想出來麼!」他嘴上雖然說著,可摩挲著她肚子的動作怎麼看都像是在安撫裡面的孩子。
她無聲地笑了笑,依偎在他的胸膛上,眼眸卻再次飄向迷濛的窗外,心裡默默地祝福了句:
「小玉,打破樊籠之後,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與此同時,雲府鳳翎小築。
青花瓷瓶內,一朵鮮紅的芍葯花絕艷妖嬈。西鳳謠站在門廊上,素手按在胸口,努力壓抑住那不斷上湧的酸澀不捨。潮紅的雙眼含著淚水,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她閉上眼,兩滴晶瑩的淚珠順著睫毛滾落下來。她仰起臉望向天空,喃喃地說了句:
「小玉,我會想你的!」
「涼!涼!」雲蔚發音不準地喊著,邁開小短腿從遊廊遠處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抱住她的腿。他剛學會小跑,還不太熟練。
跟在他後面的是一手抱著雲曦的雲翎玉,走過來看著她,詫異地問:「怎麼哭了?」
「沒有,剛剛風大,迷了眼睛。」她咧了咧嘴,笑答。
雲翎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用另一隻手勾住她的腰:
「這裡風涼,進去吧。」她額頭上的砸傷還沒好,不能見風。
西鳳謠順從地跟隨他進了裡屋,身後,冷風正緊,落花滿地……
夏季的傍晚,在京城的城門例行關閉的最後一刻,玉美人、玉兔、玉泱三人策馬出了城,直奔京郊西北角的紫竹林。紫竹林沿著扁擔河順勢生長,走這條路,最終會到達扁擔河的入海口。
竹林新雨後,草色潤澤,紫色的竹葉上凝結著一滴滴晶瑩剔透的露珠。
來到林間深處的一塊空地上,玉美人突然一拉韁繩勒住馬,隨後翻身落地。身後的玉兔玉泱見狀也跟著下馬。
此時的玉美人身穿一襲青色錦袍,做儒雅書生打扮,瑰姿艷逸,如蘭如玉。她款步走到正中央,徐徐的微風吹來,摩擦過竹葉時發出的沙沙聲在靜謐的樹林裡顯得空洞、蒼涼。
「出來吧。」她聲音淺淡卻有力地說。
聞聽此言,隱蔽在暗處的黑衣人頓時心頭一凜,互相對視了一眼,緊接著只聽沙沙幾聲,十幾個人現身將主僕三人包圍。
對方每個人都手握長劍,那凜冽的氣質和冷血的眼眸,一看就是從死人堆裡滾出來的殺手!(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