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貴妃四下打量了一番,一雙盈盈美目移向炕床的另一邊。二人中間擺著精緻的小炕桌,放了些點心瓜子之類。碧綠的茶葉在滾熱的水裡慢慢舒展,透出的清香的味兒來。
「嘉妃姐姐,有話直說便是。」嫻貴妃伸手端起輕輕抿了一口,便放了下來。她身子偏寒,平日裡喝得也多是養生茶之類。綠茶之類,往往是在弘歷來她那裡,才會陪著稍微喝一些。視線兒轉向嘉妃略略發黃的臉,即便上了脂粉,卻並未能掩飾多少。眼眸也不復當初清透瑩徹,而是微微泛著黃,很是黯淡。
迎著打量自個的目光瞧過去,嫻貴妃比著自個小不了幾歲,然而看起來,差得實在是太遠。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臉,苦笑一下,道,「臣妾被娘娘這麼看著,倒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曉得無論說什麼,對著嘉妃來說,都不過是空話。嫻貴妃聽著,也不過是一笑了之。她並不討厭嘉妃,這人或許受寵時,也是有些驕縱的。但與其他人比起來,還算是正大光明的。且也從未與自個有過解,況且,即便與嘉妃有過過節又如何?宮裡頭的女子之間存在最多的不過是利益糾葛。今日或許是仇敵,明日便是盟友。
除夕宴時,已提醒過嘉妃,想來她已是心中有數。今個邀了自個過來,總歸不是單純的的賞菊就是了。嘉妃本就是個爽快利落的,到了後來,成長了許多。但性子到底變得不多。見嫻貴妃看向桌上放置一套琺琅彩上水的茶具,極是感興趣。開口道,「娘娘。這是妹妹最為心愛的一套茶具,平日裡也是愛護有加的。娘娘若是不嫌棄,臣妾便送了您吧。」同時,食指在桌面上劃拉了幾下。
見狀,嫻貴妃含笑垂下眼,小手指輕輕刮著杯麵上的琺琅彩山水圖。寥寥幾筆。卻透著股從容平和的意境來。「嘉妃姐姐。這套茶具倒是漂亮。」眼睫一抬,看向嘉妃微微露出喜色的臉,道,「只是。君子不奪人所好。妹妹雖是女子,卻也不想做做著討人心愛之物的小人呀∼」
見嫻貴妃並未一口拒絕,嘉妃心下不由鬆了一口氣。雖然嫻貴妃未一口答應下來的。但也未出言拒絕不是。不求永瑆日後養在她名下,但求在自個去了後,能得她幾分照拂。「娘娘說笑了。您又怎會是小人呢。宮裡頭的姐妹,哪個不曉得您就是個雅人呀。當日妹妹得了這套,還覺得自個配上呢。今日見了娘娘,倒是覺得唯有娘娘您這般妙人方能配得上呀!」
「哦,是麼?」嫻貴妃鬆開手指,抬起眼,溫和一笑。「嘉妃姐姐謬讚了,您又何必自謙的呢。妹妹瞧著這山水倒是透出股。幾分平靜祥和,不問世事的寧靜淡泊來。」食指甚是溫柔的撫摸了幾下,又道,「正也是這份淡泊,才是最為可貴之處,倒真讓本宮生出幾分喜愛來。」
嘉妃忍不住捏緊手裡的帕子,失了神采的眼眸,直直得看向嫻貴妃,就見對方面帶溫和笑意兒,但漆黑的眸子裡卻是幽深不見底,良久方低聲道,「娘娘說得是,當日正是因著此種緣由,臣妾才一眼相中它。」
收回擱在桌面上的細白柔荑,順勢抬起手來,慢條斯理的捋了下垂下的流蘇。一直默不出聲的小李子上前搭起主子的胳膊,扶著她站起,待嫻貴妃收會胳膊,便恭敬得立在她的身後。嫻貴妃含笑道,「天日不早了,妹妹宮中還有兩個小的需要照顧。還望嘉妃姐姐見諒,本宮這就要告辭了。」
在替身宮人的攙扶下,自炕上立了起來,待站定後,雙膝微微一屈,帕子一甩,「臣妾恭送娘娘!」就見嫻貴妃姿態翩翩行至通向外間的罩門時,又停了下來,輕輕側過頭來,依著她的視線望去,可以瞧見嫻貴妃柔和優美的側顏。「嘉妃姐姐,若有空暇,可將小阿哥帶去本宮的儲秀宮玩會子。想來小哥倆年歲不大,應是能玩到一塊去的。」語畢,便離開了嘉妃宮中。
直至看不見嫻貴妃的背影,嘉妃才直起身子,卻不料起得有些急了,眼前一黑,踉蹌一下,又坐了回去。貼身的宮人見主子面色蒼白,雙目好似比之前更加黯淡了些。忍不住擔憂看了一眼主子,輕聲道,「主子,您還好吧?」
半晌,嘉妃苦笑搖了搖頭,聲音低得幾乎令人聽不見。「本宮沒事,你去看看永瑆在做什麼?本宮想獨自呆一會。」是自個小瞧了嫻貴妃,以為憑著幾句好話,便能將永瑆托付給她。倘若日後永瑆真得養在她的名下,便是貴妃的養子。嫻貴妃的出身可是比著自個高了許多,如此,永瑆的身份也將會提高不少。如此長大成人,未必不會成為她兒子的對手。
永瑆倘若願意做個親閒王爺,她倒願意照拂一二。若是有了什麼其他心思,話裡的意思也是不言而喻的。看來自個病糊塗了,當真將嫻貴妃看成了麵團捏的泥人兒了,只要憑著幾句軟話,便能讓她答應自個的要求。卻是忽略了,一路走來,嫻貴妃如此榮寵,不可能只是憑著一張臉的。想當初,海氏的一張臉也是生的美麗非凡的。而現在也不過是窩在自個的宮裡,安靜的彷彿不存在似的。
宮裡的女子,哪個是好相與的?自個的一番小心思被人家摸了個底朝天。心底深處存在的那點子幻想,被人家一眼便看穿了。現在想來,還真得是羞愧。屋內侍候的宮人悉數被她揮退了出去,只留著一個人靜靜的思考著。左思右想,還是定下了主意。
至於求皇后,嘉妃是想也未想過,每每瞧著鏡子中憔悴暗黃的容顏的,心裡便恨死了富察皇后,若不是她使了手段,自個又怎會蒼老的如此迅速。難怪生產後,身子總也調養不好。若不是那日得了嫻貴妃的提點,她也不會想到,平日裡用的護膚保養用品,皆是被人做了手腳的。
讓她去求害了自個的,去照拂兒子?那簡直就是個笑話,她是為何遭了人家的嫉恨,無非是因著有人見著自個生兒子生得多了,就起了心思吧,讓這樣的人去照顧兒子,不被害死便好了,還妄想求得人家去照拂。大兒子與二兒子如今已經大了,也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且這些年,皇上對著阿哥的保護也是加強了不少。但唯有永瑆卻是讓她放心不下。
一旦自個去了,永瑆小小年紀,又不能照顧自個,即便不用動手,只要不聞不問就行了。畢竟宮裡頭的奴才最是捧高踩低,小永瑆又不得皇上的寵愛,缺了細緻的照顧,只怕∼,再者依著那位的性子,能少一個阿哥,便是少了一個對手。放眼滿宮的妃嬪,能在皇后的眼皮底子下,顧著兒子,也只有嫻貴妃了。
許是生病的人皆是多愁善感,嘉妃便是如此,再者永瑆又是她最小的兒子,未免多了幾分溺愛來。所謂關心則亂,便是如此。永瑆乃皇上的兒子,即便缺了照拂,頂多忍受些奴才的不恭敬,被慢待,身邊的奴才想來也是不敢的。只不過若是受了旁人指使,則是令當別論了。這些理兒,嘉妃也是曉得的,不過做母親的,總是希望自個的孩子,能安安穩穩的。
才起了心思,想要人幫襯著。只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既然自個想要人幫著,想來還得表現出些誠意來吧。至於如何表示自個的誠意,便是後頭考慮的事兒了。
「主子心軟了?」小李子也是嫻貴妃身邊的老人了,對於主子的性情還是有幾分瞭解的。主子最是喜歡孩子的,方才見著十一阿哥時流露出的慈愛,並不是作假的。也許,旁人會覺著嘉妃有三個兒子,以後定能成為不小的助力,但對於主子來說,卻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三阿哥如今在戶部辦差,據外頭的傳聞,風評很好。十二阿哥現在雖小,卻是最得皇太后與皇上的喜愛,指不定日後會有大造化。
還有大阿哥,因著是皇長子,但卻是個聰明的,一直韜光養晦明哲保身。其最喜歡的嫡福晉與儲秀宮也是交好的,與長春宮比起來,反而更是親近主子。這麼看來,嘉妃生的三個阿哥實在算不得太大的助力。
「你倒是瞭解我!」嫻貴妃笑著瞥了眼小李子,便將目光投向兩旁的景色。從嘉妃宮中出來,只覺天日正好,便起閒逛的心思,一路慢慢悠悠向著儲秀宮行去。小李子就在一旁侍候著,其他宮人離著十步之離,跟在後頭,以隨時聽候主子差遣。「十一阿哥,著實是個可愛的。」
她素來喜歡孩子,看著小孩子總會心軟。越是小,便越會忍不住心生憐惜。十一阿哥不僅年歲小,生得也是玉雪可愛。怯生生得神情,如幼貓一般,好不惹人心憐。「且嘉妃與我也沒有什麼過節,幫也就是幫了。」
小李子飛快的看了眼嫻貴妃,便將目光收了回來,「主子心善,日後定會有大福報的。」
「蒙你吉言。」嫻貴妃微微一笑,道,「快走吧,不然兩個小傢伙又得擺著委屈的小面孔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