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德站著院中,抬頭看了看日頭甚好,便尋了個朝陽的角落裡,窩在椅子上曬著太陽。正午的太陽還是有些暖和氣的,懷裡再放著個銅質的小暖爐,熏得整個懷裡暖融融的,神仙也不過如此。不一會子,忍不住合起眼來。耳旁是聽慣的衣服洗刷之聲,面上不由浮現出得意之色來,想他汪德進宮時不過是個一窮二白的小太監,可沒什麼黃白之物孝敬上頭,再加上生得也不是什麼討喜的相貌,便被分到了活計最為辛苦的地方之一,浣衣局。
這裡大部分浣衣宮人,許多是獲了罪的宮婢,故而,生活的環境可是差到了極點。缺衣少糧,更何況藥物了。春夏秋三季還好些,即便得了病,咬咬牙便撐過去了。但若是到了冬天,尤其像現在這段日子,一旦生了病,堪稱是九死一生了。
而他汪德最早不過是這浣衣局裡的最低賤的太監,那時候的他,命可比一直臭蟲高貴不了哪裡去。一步步熬了下來,現在,他也是個有品級的管事太監了。偌大的浣衣局,所有的人也是看著他的臉色行事了。想得甚是高興,眉眼忍不住彎了起來。
「吆∼」清脆的女子聲音悠得在耳旁響起,拖得老長,「汪公公可是想到了啥好事呀,說出來也讓咱樂呵樂呵呀。」
有些不悅得睜開眼睛,心說,哪個不識好歹的,竟敢惹了咱家的休息。就見一著了深藍衣衫的年輕女子,馬甲的領子的肩膀處皆鑲了圈褐色的毛邊兒。衣服上繡了精細的花紋,白淨的臉蛋上塗了淡淡的脂粉。而旗頭上更是戴了首飾。身後還立著兩個宮女太監,穿著比著前者自是不如,但也比他的浣衣局要好得多啦。
「哎吆喂。這不是素馨姑姑麼?什麼風將您吹來啦。快請坐,快請坐。」說罷,忙不迭得站了起來,連連邀她坐下。
素馨淡淡瞟了眼椅子上灰不拉幾的棉墊子,有幾處罩面已是破損,露出了裡頭的棉絮。心中雖是嫌棄。但面上卻是未露半分。復又將目光移向了汪德臉上。「不用,我過來,是想尋件物事。」
汪德也是宮裡生活久的人精。即便對方面上並未露出什麼不滿之色,卻也知曉。她是看不上自個破墊子的。倒也不在意。想她們這些貴人身邊的大宮女,平日裡吃穿用度可及得上半個主子,眼光自是高得很。看不上是正常。浣衣局裡頭潮濕陰冷,污水四溢,平日裡她們皆是隨侍主子身邊的。何嘗為來到此地。定是為了什麼事兒,才會過來。
果然便聽到她開口問道,一聽卻是不妙,什麼叫尋件物事?要知道,浣衣局浣得衣可都是貴人主子的,尋常宮人的衣物是決計沒有資格送過來的。那麼她口中的物事,八成主子的物事。
壞了,難不成是哪個毛手的。壞了主子的東西不成。天哪,這可怎麼辦才好。「不知姑姑所尋何物?我讓人找找看。」心下暗暗叫苦不已。面上依舊是一派謙卑,半分慌張也未顯出。
老狐狸,素馨心下罵了一句。笑盈盈道,「不知,汪公公可有印象。我家主子前些時候送過來的衣物裡,可有一帕子鑲了非常漂亮的花邊。帕子上還繡了我家主子的名字?」
他能升為浣衣局總管太監,決不是偶然,或者運氣好。而是他深知宮中生存之道,浣衣局不大,平日裡所作也是辛苦至極。但他卻能十年如一日,管著這裡,還從未得過一句不好。雖說並不能常常在主子跟前露臉,但如他這般安然生活在宮裡的,也是個本事。
那便是,他深知宮裡頭每個主子的穿衣喜好。各宮貴人小主送過來的衣物,即便沒有貼上衣物,他也能從那衣物上的痕跡斷定是何人所有。並在每個時期裡,宮裡的哪些個主子受寵,一一瞭然於心。故而,素馨這麼一說,立即便想了起來。連連點頭,「嗯,記得。」頓了頓,疑惑的看向素馨,「晾曬乾淨,用了格格喜歡的熏香熏過,便讓人包好送回去了。姑姑今個忽然提起,可是有什麼問題?」
哪想,話音剛剛落下,上一刻還笑意盈盈的素馨,立時沉下了臉,道,「汪公公,我看你這個浣衣局的管事太監要做到頭了。你可知,格格的那塊帕子待你們送回去後,便不見了。」冷冷的瞪了眼對方,「哼!我看定是你這裡有人見格格帕子稀罕,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素馨姑姑,您這話可不得要了我的命嘛。」汪德一聽不好,立即叫喚了出來,「我汪德管著浣衣局少說也有個十幾年啦,可從來沒有出過這個事兒呀。」怎麼會不見呢?那日,帕子與衣物送過來時,一眼便瞧出帕子四面所鑲的便漂亮非常,先頭,還從未見過。再加上又是格格送來的,已是萬般小心了,整理的時候,他也在一邊看著的,記得帕子明明就放進去了呀。
「我哪敢要了你的命。」素馨被他那副唱做俱佳的表情給逗得差點笑出聲,隨即想起小李公公的囑咐,板著一張臉,斥道,「你少給我在這叫屈。我可不吃你這一套。不管如何,東西就是由你這裡送回後少的。其中的干係,你可是脫不了的。」
「素馨姑姑,您這麼說,可就不厚道了。」饒是心生怒氣,語氣也是溫和有加的。只是不免有些奇怪,這素馨也是打過一些交道的。從來皆是笑臉迎人的,說話從來是輕聲細語,溫和的緊。二人你來我往,說得不可開交。其他宮人送來浣洗衣物時,也不由的好奇地看向他們。
離著二人不遠的幾個宮人,正圍著大池子,晾洗衣物。亦是豎著耳朵聽個仔細,勞務繁重,平日裡有什麼新鮮的事兒,也能讓她們說個許久,藉以該善單調的生活。
平日裡,汪公公可不是個怎麼好說話的主,今日裡與這位姑姑說了半天。連著她們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氣了,偏偏還在壓抑怒火,顯然那個姑姑來頭不小。
其中一個宮人,年歲尚小,悄聲問著身邊年長一些的,「姐姐,那人是誰啊?好大的氣派呀!」言語之間很是艷羨。如她平日裡見著汪公公,都是害怕的不得了。而這姑姑與他說起話來卻是這般不客氣。
「靈兒,你呀,好奇心就是大。」年長宮女輕歎了一口氣,但見著她圓圓的如同貓兒般的好奇之色,還是忍不住輕聲告訴她,「那姑姑是五格格身邊的貼身大宮女。」
「原來是五格格啊∼」靈兒雖然是對著宮中的形勢並不是太瞭解,她入宮不久,因容貌俏麗,有人心生嫉妒,故意將她放到了勞作最為辛苦的地方。像她這般最底層的宮女,又長年呆在這一處之地,自是不瞭解後宮的形勢。與她同屋的也不太喜歡她,許多宮人私下裡知曉的消息也不會告訴於她。
但五格格是何人,還是知曉的。當日她與其他姑娘們一起來到宮裡,便已從教導她們的姑姑那裡聽說過。她的額娘是儲秀宮的嫻貴妃主子,而儲秀宮一直便是宮裡奴才們最想去的地方之一。
「什麼時候,我也能像這位素馨姑姑威風便好了。」靈兒瞇起圓圓的貓兒眼,歎道。
「呵呵,等你到了那麼一天,可甭要望了我啊。」因著靈兒與親妹相貌酷似,年長宮女一直待他甚好,聽著她發出感歎,也並未嗤笑她白日做夢,反而是笑嘻嘻的來了這麼一句。轉眼一瞧,差點嚇了一跳。汪總管身邊聚著幾個小太監,與五格格身邊的大宮女怒目相視,氣氛很是緊張,眼見著就要動武了。
「你讓不讓我搜!」素馨柳眉倒豎,眼眸帶火,胸脯起伏不定,很是惱火。這個汪德,簡直就是個茅坑裡頭的石頭,又臭又硬。
「素馨姑娘,你好歹也是格格身邊的掌事姑姑了。怎得要如此過分。」稱呼已是由著『姑姑』變為『姑娘』了,顯然已是惱火至極。
「汪公公,汪總管。本姑姑的要求怎得過分了?不就是讓我搜搜她們的住處麼。格格的帕子既然是在您這兒洗過之後丟的,那麼讓我搜一搜,又如何了?」
「素馨姑娘,若是咱家讓您這麼一搜,豈不就是默認是我這兒的人所作?咱家明明記得,那日包的好好的送回去的。怎知是不是您那邊丟的,故意來我這尋晦氣的。」哼,莫要以為你是五格格身邊的大宮女,咱家就怕了你。
素馨這下是真的火了,自她作了格格身邊得意的宮人,還從來沒有遇上這麼不給她面子的。原本是三分假意,真正個成了十分。對著後頭的幾個宮人道,「不要管他,去給我搜。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竟敢佔了咱家格格的帕子。」
跟在她身後的宮人,立即向著裡頭走去。就見那汪德大吼一聲,「誰敢?」而他身後的幾個太監亦是一字排開擋住了來者的去路。「咱家三番五次解釋。咱們浣衣局裡頭定不會有人拿了格格的帕子。素馨姑娘,何必欺人太甚!」
就在二人僵持不已時,氣氛緊張的一觸即發時,兩幫人面面相覷,忽然其中一人腳步滑了下,眾人立即衝上去,便要起了爭執,就聽得一聲暴喝,「住手!」(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