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宮!」嫻貴妃從齒縫裡擠出二個字。
此話一出,儲秀宮中頓時哀嚎一片,他們還年輕,還不想死啊!滿人入關後,因這天花,死了多少人?那是數都說不清的。
容嬤嬤本就嚴厲的面容,現下更是狠戾。看向那幫子抹著眼淚哀嚎不已的宮人眼神,毒辣無比!得了主子的吩咐,立時走到宮門,喚了當值侍衛。「娘娘有令!儲秀宮所有宮人,從現在起,只進不出!凡出宮門者,打死不論!」
當值侍衛已是聽得動靜,依著慣例,一旦宮中有人出痘。立時封宮!只是儲秀宮的這位主子可是萬歲爺心尖尖上的。他們豈敢得罪,正欲著人報與皇上時,嫻貴妃自個下了封宮的令。
侍衛頭領小心翼翼的問了句,「那娘娘呢?可要奴才護送出去!」
「不用!」容嬤嬤紅著眼道,「你們即刻關了宮門,守著外頭!不許裡頭的出去,便可!快去!」
主子已然下令,他們做奴才的自是奉命行事!立時準備關閉宮門,就在這時,一二十來歲的宮女忽然間向著宮門狂奔。「我不要死!我還年輕!我不要死!」嘴裡唸唸叨叨的,似是嚇傻了一般。眼看就要出那宮門,蒼白的面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紅來,臉上更是帶了詭異的笑容。方到宮門,便被那侍衛頭領一腳踹了回去。厲聲道,「若是想死,便再來試試?」
那宮女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疼得說不出話來!小李子領著兩個尚算冷靜的小太監匆匆走了過來,指著她道,「拖到後殿耳房,關起來!」
嫻貴妃素來寬厚。雖看起來冷淡,但侍候的長了,便會知曉,她其實是個相當溫和的主子。故而,恐懼之下的宮人,上了膽子。欲逃出宮門。然。侍衛飛起的一腳,端得是狠辣無比,一點情面不留。一驚之後,神智也好似回了爐。想起容嬤嬤那句,「既出宮門,打死不論!」不由的打了個激靈。
此時殿內。五格格卻是睡得甚是不舒服,小臉上也是紅紅的。坐在她身邊的嫻貴妃,不停用著帕子為她擦拭。五格格咿呀的呻吟了下。嫻貴妃忙放下帕子,將女兒摟在懷裡,素手在她的背上極輕極柔的來回摩挲著。「五兒,莫怕!額娘就在這裡!五兒!我的五兒!額娘不會讓你有事的。」太醫道,給女兒擦身的藥水,用過一次便要倒掉,重新換新的。便對女兒身邊侍候的大宮女,知書、知畫。「你們換盆擦身的藥來!」
知書、知畫二人飛快的交換了個眼神,她二人自是知曉天花的厲害。但凡天花病人接觸過的器物,尋常人若是碰觸,也會染上天花。她們二人未出過痘,自是不敢觸碰。而且,某出一旦出現天花病人,必是一片兒。尋常百姓家可還有句,生個兒只算是個半個,出過天花仍能活下來的,才是全子。得了天花,可謂是九死一生。便硬著頭皮,期期艾艾的道,「主子,奴婢這就端盆藥來!」最後一字還縈繞在唇間,便聽得一聲冷冷的哼聲,循聲望去,就見主子淡眉微蹙,雙眼微瞇,黑漆漆的眼珠正盯著自個。薄唇抿出個弧度來,似笑非笑。「怎麼?什麼時候起,儲秀宮換主子了!」這話問得誅心。
二女立時面無人色,雙膝砰得一聲著地,「奴婢不敢!」
「不敢?」淡淡的輕聲反問道,清冷的嗓音裡含著深深寒意,知書知畫只覺心頭如揣了小鹿一般,狂跳不已,臉上更是慘白慘白一片。「本宮看你們膽子大得很吶!」輕慢舒緩,一字一字徐徐從她優美的雙唇吐出。眼眸微斜,「本宮現下也沒心情與你們攀扯。下去吧!」見二人仍是僵在原地不動,不耐道,「還不下去!」觀她二人,顯然是不願意伺候五兒的。若強令她們伺候,很有可能適得其反,不僅不願用心侍候,更有可能起了壞心。她輸不起,寧願自個辛苦點。
容嬤嬤與小李子趁著機會,查探查探那些宮女太監的底,自是不在跟前伺候。紫荷與兩個小宮女則在小廚房為女兒熬藥。偌大的儲秀宮中,安靜異常。
天花,是滿人的噩夢!一代一代的口耳相傳,宮裡頭的人對著天花的恐懼遠遠比那宮外頭的更是多得多。繞是如此,除了先頭的混亂,現在又是僅僅有條,不見半分紊亂。但嫻貴妃仍是能從那些奴才眼裡,看出她們的懼怕。微微歎了口氣,起身端了那盆用過的藥水,向著外頭走去,便見兩個小宮女上前,其中一個接過銅盆,微微福了一福,輕聲問道,「娘娘,這盆裡的水倒在哪裡?」
深深得看了二人一眼,嫻貴妃為開口的小宮女指了方向,另一個小宮女則是留在殿內為她打打下手。這兩個小宮女是年前分配過來的,一直負責前殿院子的灑掃,平日裡也是沉默寡言,今個倒是瞧出了品性。
心下暗暗讚了下,視線兒又在她面上轉了下,方回去女兒的身邊。那個小宮女亦是跟在後頭。
卻說弘歷聽了高無庸的信,猛得倒抽了口涼氣,「什麼?」他的五兒,可愛活潑的五兒,昨個還好好的,今個怎麼會忽然間出痘?「起駕!去儲秀宮!」
「喳!」高無庸立即從地上爬起,準備移駕儲秀宮。
就在這時,皇后陡然出聲,「皇上,你不能去!」極力阻止敢向儲秀宮的弘歷。
「為何?」弘歷低聲道,雙臂張開,兩個小太監正為他床上衣服。「朕的女兒,正是性命攸關之刻,為何朕不能去!」兩個小太監是慣為他穿衣的,相當麻利。幾句話的功夫,已是穿戴完畢。不待皇后回答,弘歷已是匆匆領著眾人離了長春宮,向著儲秀宮行去。
「皇上!您是天子!是萬乘之軀,不能以身犯險啊!皇上!」皇后不死心的喊道!然而只能見著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恨極,咬牙切齒的道出三個字來,「那拉氏!」,含著徹骨的怨恨!
匆匆趕去的弘歷,只見著宮門緊閉的儲秀宮。以及宮門邊上守候的侍衛。「為何關了宮門?」是誰這麼大的膽子,封了儲秀宮。
「回皇上!是娘娘!」侍衛頭領硬著頭皮道。
「嫻貴妃也在裡面?」緩了緩心下翻湧的,來勢洶洶,陌生的情感,雙目微微一合,再睜開時,又是一片冷冷然然。
「是,是的!」糟!皇上不會埋怨他們,未勸嫻貴妃出來吧!
「哼!」弘歷袖子一甩,清俊的一張臉,冷峻嚴肅,漆黑的瞳仁,映著周圍亮如白晝的燈籠,射出兩道厲芒來,就好似冬日裡,寒冰反射出來的光芒一般,不見一絲溫暖。
幾個侍衛只覺身上一寒,脊背之上也如爬滿了螞蟻,從頭麻到腳。眼前的皇上卻是他們從未見過的,仍如往日一般的冷靜沉著,然而給他們的感覺卻又是那般冰冷駭人。
身後立著的高無庸,微微垂下眼,瞄了瞄皇上背在後頭的雙手,左手的拇指正輕輕的摩挲著右手拇指上戴著的翡翠扳指。皇上過於憤怒或過於緊張擔憂時,便會無意識的作出這個動作來。如此看來,皇上現下的心情必定是差到了極點。想想也是,萬歲爺最喜歡的妃子,與最喜歡的女兒呆在裡頭,與天花抗爭。跟前這道緊閉的大門,待它打開時,又是如何一番光景呢?
弘歷靜靜得凝視著朱紅的宮門,他明白嫻貴妃如此做的緣由,五格格出痘,儲秀宮中便是那源頭,萬一落個不好,恐其他人也會染上。所以她才會下了那個「打死不論」的令了吧!眼前的這道門,再次打開時,他的景嫻,他的五兒可還會出現在後面?若是萬一,不,不會的,朕不允許!景嫻,朕是天子,絕不能允許你先離朕而去!
忽然從宮門後頭傳出一道女子的聲音,如珍珠擊玉聲,不是景嫻卻是誰,「皇上,臣妾聽了嬤嬤說道,您在儲秀宮外頭後,不知該如何形容心中之情!許是因著女兒的病,說起話來也不如往日那般有條理。略微有些混亂,「可是,皇上您是天子!是天下所望!臣妾不能因著一己之私,累了您!皇上,臣妾求您,回去歇息吧!」
「景嫻,你,」心下一滯,竟是說不出話來,嗓子好似堵住一般!這個景嫻!
「皇上!您回吧!」她的聲音聽起來,多了幾分哭腔。「高無庸!還不勸皇上離開!」
高無庸走上前去,輕聲道,「皇上,回吧!您在這裡,嫻主子也安不下心來照顧小格格啊!」嫻主子,真是無時不為主子著想啊!也難怪主子這麼寵她了。
歎了口氣,弘歷摁了摁額頭,道,「好,朕回去!但景嫻,你要答應朕!」頓了頓,他緩緩吐出,「定要從這扇門宮門裡走出來!」
「皇上,臣妾答應您!」嫻貴妃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是那般好聽!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堅毅。(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