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匆匆,轉眼間,一家子來了鎮江府已近六年了。六年間發生了好多事,其中最大的,莫不是聖祖帝薨,四阿哥即位,是為當今雍正帝。朝堂上也是風雲變幻,好在那爾布一家子遠離是非,且與當今的皇后又是沾了點遠親,倒也過得頗為順遂。
那爾布衙門上的事務已是處理得得心應手。且他又不是做那決定的,更是過得比較輕鬆。只是最近幾日又忙了起來。回來晚了,又怕驚擾了玉珠的休息,就歇在了書房。今日,回得早了些,進了正院,見妻子屋子的燈亮著,便走了過去。掀了簾子,就見女兒坐在榻上,打著絡子。妻子含著笑,替女兒打著扇子。
「景嫻,怎麼還要你額娘替你打扇子?」那爾布故作嚴肅道,妻子這些年來,越發得嬌慣女兒了。嫻姐兒揚了楊手裡的絡子,嘻嘻一笑,「阿瑪,再過幾天不就是七夕了嗎?女兒正練習著呢!總不能到時丟了您二位的臉吧!」摸了摸女兒清瘦的小臉,那爾布忍不住笑道,「騙阿瑪不知道女紅是吧!紅袖師傅可是在我們跟前誇你的女紅好著那!哪裡需要練習!」嫻姐兒吐了吐小舌,嘿嘿一笑,她不就是喜歡額娘疼愛自己的感覺嘛!「額娘,既然阿瑪回來了,那女兒就回屋啦!還是阿瑪陪著好,是不?」
「小丫頭!」玉珠羞惱得舉著手裡的蒲扇輕輕敲了下女兒的腦袋,「快去睡吧!明兒還要去許大夫那裡呢!」「知道啦!」嫻姐兒摸摸被額娘敲著的腦袋,拿了打了一半的絡子,回自己的房裡了。
「爺,今日回得倒早了些。事兒忙完了!」玉珠有些好奇,自桌上倒了杯茶遞給丈夫。那爾布咪了一口,「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過兩天,高斌高大人要來鎮江府待段時日!」聽著是朝堂上的事,玉珠也不感興趣了。收拾了下,也準備去睡覺了。「高大人有個女兒,和珊姐兒同歲。聽那些大人說過,他女兒是出了名的好看!"那爾布倒是有些興趣談話,且他相信玉珠肯定對這個話題有興趣。果然,玉珠聽了,撇了撇嘴道,"這倒是奇了,京中的事兒,也能傳得這麼遠。再說了,哪家沒頭腦的,會讓自個女兒傳出這種名聲!」那爾布沉吟了下,「高大人深得當今聖上寵愛。只怕他瞄上了-------」指了指上頭。"倒是個心高的!」那爾布笑笑道,「這世間哪個沒有不是心高的。除了你!」雙手不老實得在妻子身上游移著。玉珠嬌笑道,「我那才是真正的疼女兒--------」,不一會,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傳了出來。
話說,孫寧酉原本雍正二年要回京述職的,豈料他的繼任者前來赴任時,偶然感染風寒,最初也沒在意,誰想小病拖成大病,竟是一病嗚呼了。朝廷想著原任知府做得也是不錯,便讓他繼續留任了。這次,高斌前來鎮江府辦事,便由孫知府接待了。
七夕節前夕,高斌攜了家眷到了鎮江府。孫寧酉便將其接到了府衙,暫時住個幾天。兩天後便是七夕,為了讓高夫人和高小姐過個熱鬧的七夕,孫夫人下了帖子,邀了不少家中有女兒的夫人們,去府衙的院子過節。玉珠也接了,其實七夕節是漢家的傳統舊俗,但滿人入關後,已是接受了不少漢家的民俗。這七夕便是其中一個。
七夕節的前一天,玉珠吩咐兩個姐兒身邊的丫頭,端著盆放在了月月紅的下面,接些露水。嫻姐兒拉著額娘的手問道,「為什麼要接露水啊?」笑著摸了模女兒的頭髮,「因為,明早的露水是牛郎與織女,相會時流出的眼淚啊!嫻姐兒洗了後,眼睛可以變得更明亮,手腳也會快上許多!」
嫻姐兒眨眨眼,笑瞇瞇道,「額娘,其實,女兒覺得沒有必要了,您看,我的眼睛夠亮了吧!」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道:「再說,跟著許師傅,手腳兒怎麼會慢的!"
"學會頂嘴了啊!」玉珠佯裝生氣地瞟了眼女兒,「是,你手腳已是夠快了!但額娘想讓你更好些,可以吧!」
「可以啊!額娘無論做什麼都是為女兒好的呀!」嫻姐兒摟著母親的胳膊撒嬌道,「如果,是下午去孫姐姐家,倒也不需要和許師傅說了!」許容是位要求極為嚴格的夫子,既然向她學了,便必須要學好。四歲的嫻姐兒,一開始哪能堅持下來。向著額娘哭過鬧過,奈何,她額娘這次鐵了心,非逼著她學不可。時間長了,也習慣了。且許大夫看著嚴肅,實則心容易軟得不行。從她每月逢五便開義診就可知道了。雖說她最為擅長的是婦科之類,其他得也是不弱。作為弟子的嫻姐兒要打下手幹活。使得她知道原來這世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她這樣子生活的。原來有好多與她差不多大的小孩,要做好多家務活,要照看弟弟妹妹。
夏日的清晨,光線最柔和的時候,嫻姐兒張開了眼睛,扭頭瞧了眼櫃子上的沙漏,已是到寅時末了。掀開了搭在肚子上薄毯,坐了起來。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任何聲音。雙手抱著膝蓋,腦袋兒一時空空,兩眼無神得盯著床上鋪放的,竹製涼席上的花紋。沒一會,蓮蓉掀開了紗帳,用了雕花的帳鉤將蚊帳攏起收好。洗臉用的溫水,已是放在了靠著床邊兒的架子上。
嫻姐兒見蓮蓉進了屋子,放下抱著的膝蓋,側身坐在了床邊上。待蓮蓉為她穿好衣服,套上繡花鞋。便起身坐在了梳妝台旁邊,由著蓮蓉服侍她漱口淨面。今個是七夕節,昨天她已經向那許夫子告了假,準備今天晚上赴宴的點心吃食。額娘,這兩年對著自己,越發的嚴格了。好在,嫻姐兒是個好奇心有些強的孩子,面對自己未知的東西,也是有些興趣的。雖然看在別人眼裡,是可憐的,如她的庶姐,每日瞧著小小的她,卯時不到就出門,夏日裡還好些,冬天裡可就受罪了。卻不知嫻姐兒自個可是樂在其中的。不過跟著許容大夫學醫後,就鮮少和母親一同吃過早飯了,甚至過那春節,也只得歇頭兩日,其他的日子,便不可隨意休息的。今個七夕,昨晚,許容難得放了徒弟的假。倒有了今天難得的機會,梳洗停當後,帶著蓮蓉就去了母親的院子。
進了屋,就見了錦繡笑意盈盈得擺著早飯。簡單的綠豆白粥,熬得很有些火候,薄厚得當。炸得金黃的小饅頭,配著蜂蜜制的蘸醬,麻油拌醃萵筍乾兒,切得薄薄的黃瓜片兒,用了當地產的麻油與香醋拌了下,豬油炒的青菜末。皆是這個時節產的蔬菜瓜果兒,便宜又可口。「好香啊!」嫻姐兒笑瞇瞇得說道,「這鎮江府依著女兒說呀,就是醋和麻油最是好的。」玉珠坐在桌子旁,笑盈盈得對著女兒道,「你個丫頭,就是個吃貨!待我們回了京,看你怎麼辦!」前兩日,鈕祜祿將軍已是接到了調令,只要待新的將軍一到,一家子便可馬上回京了。玉珠不免想到,他們一家,日後回京肯定是必然的,只是早晚而已。「呵呵,到時候讓人買些送去就行了唄!」說罷,低頭開始吃了起來。玉珠心中一動,倒是生出了個主意。
吃完後,休息了會,做起女紅來。現今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前兩日,做了兩個荷包,以黑色錦緞做底,配了銀色的絲光線繡的竹子,穩重不失典雅,給了阿瑪與大哥,小哥?絕對不適合這種顏色的荷包。為這,小哥還鬧了點小彆扭。想到這,嫻姐兒不禁笑了起來,手裡卻是不停,趕著小哥的荷包。至於今晚上的七夕乞巧,已是想好做個絡子就行。
過了晌午,嫻姐兒在母親房裡小憩了下。一醒來,就被母親趕著去了廚房,準備晚上用的巧果子。「額娘,您太心急了吧!這麼熱的天,您讓女兒去廚房,就不怕女兒中暑?」嫻姐兒眉眼彎彎,半是撒嬌,半是抱怨道。玉珠輕輕拍了下女兒,「就你事多,額娘不催著你!你能好好地準備?」女兒會得多了,人反而憊懶了許多,「額娘不需要你出風頭,但總歸不要落了額娘的面子吧!省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說額娘不會教養女兒!」聽著母親有開始變身嘮叨的徵兆,嫻姐兒忙轉移了話題,「知道額娘是為女兒好。女兒這就去!」匆匆離去的她沒有看到,身後母親露出的狡詐笑容。
做好巧果子,渾身上下皆沾了油味。用了柳枝與桃枝兒泡過的水,洗頭洗澡,換了新制的夏衣。出了浴間,就見十二歲的珊姐兒笑意盈盈的坐在院中,涼架上爬著綠色的籐蔓,中間開滿了細細小小的月月紅。身後的夕陽,在珊姐兒的面上形成了薄薄的光暈,與那綠葉紅花一起,宛若一幅絕妙的畫卷。
「姐姐,真好看!」對著自己的庶姐,嫻姐兒倒是真心的喜歡。珊姐兒聽著,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她已有些少女的味道,面上盈著一抹羞色,更顯少女芳華。「妹妹,莫要誇我了!若說好看,這麼些年,姐姐倒還真的沒有找出比妹妹更好看的呢!」嫻姐兒聽了,得意洋洋的晃晃小腦袋,「那是自然!」珊姐兒,呆了一下,隨後,溫柔一笑,「妹妹倒是挺自信的嘛!」拉著庶姐,腳下也是不停的向著門口走去。「許夫子說了,人要相信自己!有了這份信心,做什麼,底氣便會足了。妹妹覺得挺有道理的。」珊姐兒想了下,覺得甚有道理。隨即又想起什麼,哂笑道,「那妹妹對著學琴一事可相信自己啊!」提起這事兒,一家子又是頭疼,又是覺得好笑。想這嫻姐兒學著其他,皆是學得挺快的。唯獨對著琴之一事,如今只怕知道宮商角徵羽吧!「哎呀~姐姐提起這個,做甚?再說了呀,人無完人啊!若是妹妹樣樣都好了!可叫其他人怎麼活呀!」珊姐兒笑道:「就你鬼靈精,什麼都是你有道理!」嫻姐兒嘻嘻笑了下,見車子已停在了門邊兒,「好啦,姐姐快上車吧!"笑笑鬧鬧,不一會就到了孫府。
因為都是女眷,知府衙門前二進院子都是辦公的地方。幕僚文書類的也是住在那兒。來聚會的夫人們皆是從花園邊上的側門進去的。後花園的景色依然一如當初那般優美,臨水的亭台樓閣,廊橋已懸掛了紅色的燈籠,與池子的倒影交相輝映,熱鬧而又喜慶。三三兩兩的夫人們閒散得坐在一起,聊著天。
鈕祜祿夫人早到了些,隨意找了個亭子坐著。博西勒與珊圖阿玲安靜地坐在她的旁邊,雙胞胎已是露出了少年少女的風姿。博西勒的眉眼與母親酷似,細長眉眼,卻透著清俊。高挺鼻樑,厚薄適中的雙唇,總是向上微彎著,似笑非笑。坐在那裡,優雅又不拘謹,閒適中流露出些許貴氣。而珊圖阿玲卻是繼承了父親的大眼。黑白分明的雙眼,映著紅色的光芒,似有水光滑過。鼻樑挺直,鼻頭細巧圓潤微微翹著,紅色的花瓣樣的小嘴,瞧著就是一個嬌俏可人的姑娘。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鈕祜祿夫人的笑容中隱隱含著驕傲。當初她的決定果然是英明的,瞧這對小兒女可比府裡那些不成器的庶子庶女強得多了。
「姐姐,可是來的夠早!」正想著,耳旁傳來一道,溫柔和煦的聲音,抬眼一瞧,見是玉珠,不由得一笑。「姐姐我也只是才來不久!妹妹快坐下吧!」隨即望向身後的嫻姐兒,「嫻姐兒快到姨娘這邊來,讓姨娘好生看看!」就見小姑娘面上帶著盈盈笑意做到了珊圖阿玲的旁邊。「瞧,這小模樣長得,可真好看!」嫻姐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微微垂下腦袋,抿了下嘴巴,沒有說話。旁人瞧了,只以為是小姑娘害羞了。
「你就裝唄!」珊圖阿玲睜著大眼,諷道。「嘿嘿!阿玲,要知道,裝也是一門學問啊!」面上的神情矜持而又不疏離,帶著莫恰到好處的笑意。珊圖阿玲暗暗得伸出小手,掐了把嫻姐兒。「有本事,你也掐回來啊!」她以為嫻姐兒定會顧著周邊環境,不會掐回來。遂有些得意洋洋,哪知嫻姐兒環顧了下四周,飛快得伸出手,在珊圖阿玲的腰上撓了一把。「唉!我說你們倆能不能每次見面都玩著套啊!」博西勒不耐煩皺了下眉。明明兩人感情好得要命,偏偏見面總是劍拔弩張的,搞得其他人還真得誤會,她倆有什麼仇恨呢。
「閉嘴!」二個小姑娘同時低喝道,嫻姐兒更是悄悄揚了揚拳頭。博西勒面色陡地難看了,倒不是他怕嫻姐兒,而是一想起小時侯被她欺負的場景,便會覺得難堪。嫻姐兒便常常拿著這個要挾他。有心反抗,卻又沒有辦法。只得恨恨得瞪了他倆一眼。
「對了,我說,今個可是乞巧節唉!你一個男孩子來做什麼啊!」嫻姐兒奇怪地瞅瞅博西勒,目光中充滿了懷疑。博西勒臉一紅,扭頭不說話。這下更令嫻姐兒好奇了,要知道,博西勒可從沒有主動讓過她唉!想到這裡,狐疑更重,直直盯著博西勒。還是妹妹心疼自己哥哥,開口道:「嫻姐兒,阿瑪下月就要調回京城了!接下來,我們就不會去你家啦!想著,不如趁今天再聚聚。」語氣越來越傷感。想到馬上就要分開了,心中更是捨不得。
「什麼?」嫻姐兒驚訝得瞪圓了眼睛,在她的心中,從沒有想過會有跟他們分開得一天。六年來,因著父母的縱容,她們幾乎可以說是一塊兒長大的。感情非共同尋常。想著日後,自個的生活裡不會再有雙胞胎陪著自己。嫻姐兒眼眶紅了,說話也帶了點哽咽。「我捨不得!」
「我也是!」珊圖阿玲一見嫻姐兒紅了眼睛,自個兒也忍不住了,眼淚刷得流了出來。「嫻姐兒,我會想你的!」幾年來的生活不斷在她們腦海中迴盪。博西勒也是紅著眼眶,時不時地瞄向嫻姐兒。
「哎呀!這是怎麼啦!節日裡怎麼哭了!」一旁的鈕祜祿夫人與玉珠瞧著自家的小兒女傷心的哭成了一團,出聲問道。鈕祜祿夫人隨即一想,便明瞭,笑道,「準時她們說了我們要回京的事情!」玉珠一驚,她倒也有些捨不得這位族姐,「莫說嫻姐兒了,即便是我,聽了姐姐陡然要回京的消息,也是心下不捨!」鈕祜祿夫人見對方眼中的不捨,心下也升起了幾分感動。「傻孩子,以後還會有機會見面的。」玉珠摸著女兒的頭髮,溫聲道。「是啊!日後總歸還是有機會的!」鈕祜祿夫人安慰道。她自是清楚,幾個孩子日益長大的情分。對著嫻姐兒也是喜愛得很,如若可以--------。只是,依著她的家世,依著她的相貌、性情,現在說什麼也是早得很吶。
一下子,原本歡快的氣氛有些悲傷起來。「哎呀!兩位姐姐可是對我,今個的準備不滿啊?不然怎麼個個垂頭喪氣啊!」孫夫人口中說著自哂的話語,面上卻帶著笑意。遠遠得瞧見亭子中的眾人皆是有些憂傷,心思一動,倒也猜著,定是捨不得分別在即。隨即上前,說了句玩笑。
「在座的哪個不知,孫家妹妹可是玲瓏人兒。瞧瞧這院子佈置得,我們欣賞都來不及,怎麼會嫌棄。妹妹莫不是想著法子,讓我們誇讚你吧!」鈕祜祿眼神兒輕輕一瞥,拿著帕子甩了下,嗔笑道。「是啊!孫家妹妹啊,定是覺得自個園子佈置得不錯,想著咱們誇讚呢!」玉珠美目流轉,附和著說道。她們幾人也是混熟得了,說話自是沒有太多顧忌。眸子微轉,卻見孫夫人身後跟著的母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