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三娃覺得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雖然意識逐漸清晰,可腦子裡仍然不斷閃回著一些混亂而模糊的畫面。他夢到自己中彈倒地的時候,就驟然感覺胸口憋悶,窒息難當,猛然驚醒,只覺心臟狂跳不已。他睜開眼睛,卻看不到一絲光亮,四週一團漆黑。
姜三娃起初覺得很奇怪,又一想心說現在肯定是夜裡。他本不想叫人,卻終究忍不住,喊叫岳冬子。連叫數聲,卻始終沒人應聲。他覺得很是無助,嗓子都要喊破了,聲音震得腦袋嗡嗡直響,可其實比蚊子的哼哼聲大不了多少。
姜三娃想坐起來,兩臂稍一用力,就覺得一股撕裂般的劇痛從胸口及後背傳來,如同過電,疼的他直咧嘴。費了不少勁,姜三娃總算坐了起來,身上渾沒氣力。姜三娃手按的地方,似乎只是土地,而不是炕席,這使他很疑惑。當他的眼睛逐漸適應週遭黑暗的時候,他發現這樣的黑不是黑夜的黑,黑的沒有半點層次感。他雙臂向兩邊一伸,就同時觸及到了牆壁,凹凸不平的土牆。這是一間窄室。他猛然想到了一個地方,十有**自己正是置身此處。
姜三娃和周雙喜帶人突圍來到白家溝的時候,住進了村東頭空置的一戶人家。白家溝大部分人家都姓吳。這戶人家的戶主也姓吳,人稱吳七爺,是村裡的大戶。那個傻姑娘吳秀珍就是他的閨女。日本人打來的時候,吳七爺立馬收拾金銀細軟帶著全家老小準備要上四川投親戚去。可臨走時,怎麼也找不著珍姑娘,急得團團轉沒辦法,最後一咬牙一跺腳,乾脆不找了,就這麼撇下珍姑娘走了。這珍姑娘模樣長得頗俊俏,身段苗條個也高挑,只是有一樣癡癡傻傻不夠數,即如今所說智障。當時吳七爺家上下都忙著收拾東西,就沒顧上珍姑娘,誰也不知道她跑哪兒去了,結果都走了就剩她一個在村裡亂晃。吳七爺家的房子不小,兩進前後院,有十幾間房,縣大隊就把這裡當成了臨時隊部兼營房。
在吳七爺家後院一間房裡,佛龕上供著一尊觀音菩薩,是尊木雕,蓮座底下隱藏著一個地窖。縣大隊來這兒的第二天就被皮猴兒和岳冬子給發現了。估計是吳七爺藏財寶用的。地窖兩米見方,姜三娃和隊員們都下去過,不過裡頭空空如也,沒有半點金銀財寶。
姜三娃是個大高個,緩緩站起來,一舉胳膊手就碰到了頂,更堅信這裡就是吳七爺家的地窖。唯一讓他迷惑不解的是,為什麼此時此刻他會置身在這個地窖之中?
姜三娃伸著胳膊在上面不斷摸索,終於摸到了地窖口,蓮座就嵌在上面。他舉起雙手托著蓮座底部,想把那玩意兒挪開,可虛弱的身體一點兒勁都使不上,連推數下,蓮座紋絲不動。姜三娃知道這座觀音像和蓮座加一塊頂多就是百十斤重,尋常一個人不用費多大勁就能搬開。他盡力調勻呼吸,積蓄力量,再次嘗試推開蓮座,一陣咯吱吱的摩擦聲後,一絲光亮終於擠了進來,他下意識的一閉眼。
姜三娃忽然想起了老羊坡的情景,他曾經中彈倒地。那麼,現在身體虛弱無疑就是身負重傷所致。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睜開眼,再次奮力推動蓮座,這次終於推開了蓮座,咕咚咚一陣亂響,蓮座連同觀音從佛龕裡倒了下去,地窖口露了出來。一股焦臭嗆鼻的煙味隨風忽的灌了進來,直鑽鼻孔。姜三娃嗆得一陣咳嗽。
由於有太多的疑惑急於解開,姜三娃迫不及待的從地窖口爬了出來,卻一點沒有重見光明的喜悅,眼前的景象讓他徹底驚呆了。他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在屋子裡,而是站在一堵斷牆邊,聽不到雞鳴犬吠,人聲笑語,放眼一望,觸目所及只有斷壁殘垣,氤氳的熱風中黑煙瀰漫,一派殘敗荒頹之景。姜三娃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已經死去,當下正置身地獄中。他使勁掐了一下胳膊,一絲疼痛鑽心,看來自己沒死,可為什麼週遭卻是這番景象,難道這裡不是白家溝而是別的地方?
姜三娃漫無目的地走著,努力想尋找記憶中熟悉的東西,哪怕是一片瓦,一塊磚,循著刺鼻的焦臭,他走到一堵斷牆邊,朝院子裡一看,霎時間猶如五雷轟頂,怔在當地。直到很多年後,姜三娃仍會常常想起當年那一刻的情景,實在是觸目驚心,慘不忍睹,且每每都會毛髮倒豎,目眥欲裂,激動得難以自已。院子裡層層疊疊堆滿了焦黑如炭的屍身,其中甚至有被燒死的嬰兒,不知有幾百具。這無疑就是那股焦臭氣味的來源。
姜三娃撲通跪了下去,兩眼圓睜有如銅鈴,卻沒有一點淚。這樣的人間慘劇,除了禽獸誰會幹得出?姜三娃一聲嘶吼:「操你娘的小鬼子!」一拳拳砸向斷牆。良久才起身。
驕陽似火,炙烤大地。
姜三娃感到唇乾舌燥,喉間冒火,於是向不遠處一眼井走去,走到近前,才看見井旁橫七豎八躺著數具屍體,爬滿了蒼蠅。井沿上擱著一隻木桶,把上的麻繩與轆轤相連,他探頭一看,桶裡尚有少半桶水,由於實在是渴的厲害,他也顧不得多想,端起桶來就要牛飲。
突然一隻手猛一拍他的肩頭,有人在他身後一聲斷喝:「你不要命了!」
姜三娃一驚,回頭一看身後站著一老一少爺倆站在他身後,並不認得,遂不解地問:「咋啦?」
老漢一指井邊躺著的屍體說:「你沒看見這些人嗎?都是叫這井裡的水給毒死的。」
姜三娃心頭一震,低頭四下環顧那些個屍體,一個個口角鼻孔處盡都有血,立時明白這老漢所言非虛,就問道:「這是咋回事?」
老漢盯了姜三娃片刻說:「你跟我來。」遂拉著姜三娃,三拐兩拐走進一所房中。這房雖也被火燒過,但損毀不甚嚴重,房門尚在。待那少年也走進來,老漢就把門關上了。
老漢壓低嗓門問姜三娃:「我看你這穿戴像是八路,你叫啥名字?咋啥都不知道?」
姜三娃看這爺倆衣衫襤褸,鄉音濃重,知道必是劫後餘生的村民,人家既然好心相救,也不必有所隱瞞,就對老漢說:「我姓姜,是八路軍陽水縣大隊的,可我確實不知發生了什麼。」
老漢長歎一聲,沉默片刻,去牆角拿過一個布包,解開裡面有不少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青果子,抓幾個遞到姜三娃眼前說:「你吃了這個吧,能解渴,能充飢。」
因為實在是焦渴難耐,姜三娃沒說二話,接過果子一口就咬下半個,咀嚼之下,雖是又酸又澀,卻使焦渴頓消。姜三娃心裡滿是感激,邊吃邊沖老漢點頭笑笑。那老漢見姜三娃吃下果子,這才又說:「十幾天前,鬼子開始進山掃蕩,那叫一個慘。方圓百里之內,他們見人就殺,見房子就燒,啥東西都搶,還往每口井裡都投了毒。我們爺倆是西邊董家莊的,要不是鬼子掃蕩的時候正在山上砍柴,怕是也早就沒命了。」
姜三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躺在地窖的這段時間裡,竟會發生如此令人髮指的屠殺。這些小鬼子真他娘的禽獸不如。他沒再問老漢什麼,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政委老周和冬子他們到底去哪兒了。他一想到那幾百具燒焦的屍體,就非常不安,因為他害怕那其中就有他的戰友。他從沒有這麼惶惑與無助過,前途未卜,他倚牆根坐著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那爺倆也蹲在牆根吃果子不說話。
驟然間一陣槍聲劃破寂靜。姜三娃猛然睜開眼睛,兩步跨到門口,隔著門板透過兩扇門之間的縫隙向外張望。那爺倆也趕忙湊到他邊上扒著門縫往外看。隱約還能聽到嘰裡哇啦的怪叫聲,姜三娃心中一凜,心說不好,鬼子來了。
就在離姜三娃他們二十幾米遠的地方,有一所坍塌的房子,十來個士兵伏在殘破的牆後,向遠處的鬼子射擊。老漢見那夥人也身著灰軍裝,就說道:「我看那些人像是你們的隊伍。」
姜三娃乍見那些人,心中也是一喜,以為見到了自己的同志,可定睛細看,又搖搖頭說:「那不是我們的隊伍,那是國民黨的兵。」
老漢頗為詫異,說:「國民黨的兵咋和小鬼子幹上了?他們不是一夥的嗎?」
姜三娃一門心思關心戰況,根本沒心思給老漢解釋,就說:「也不都是,有的也打鬼子。」
姜三娃久經戰陣,雖然不可能數清楚遠處的鬼子,但從雙方交火的情況來看,他判斷鬼子至少有一個小隊的兵力,基本壓制著那十來個**士兵。而且,這幫**士兵一定是被攆到這兒來的,彈藥肯定不足,一旦鬼子用小鋼炮攻擊,並輔以側翼迂迴包抄,這十來個**士兵就只有戰死或投降兩條路走了。姜三娃知道鬼子是怎樣對待俘虜的,基本都會進行殘忍的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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